25、祸来
——我满心希望,终化为泡影——
景肆牵着景桓,两人没有任何遮遮掩掩,站在人流中目送段匀离开。万幸的是碍于景肆和段匀的关系,尽管兄弟俩遭到不计其数的白眼,但还是没有人贸然上前动手动脚。
他段匀再怎么失宠,终究是个皇子,因而他的人,众人皆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今日一早,段匀收到了阮京城的消息,说是段谨有要事将自己召回。段匀刚要将信烧掉,景肆便来阻止。
“你昨天刚说过会给人老爷子面子的。”
“啧……”
“急事召回,说不定是身体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呢?”
“你当真觉得他这么有人性?”段匀摇摇头,将信收了回来。
“逗你的。”景肆嘿嘿一笑,去逗坐在桌子上的景桓。两人吵架来去自如,稍稍一哄就和好如初。
“不过为人父母,很少有铁心之人吧。”过了一会景肆抬起头来,又道,“横竖我也要待在这里几日,你回去也罢。”
“……”段匀盯着景肆浅色的双眸,什么也没说。
“我等你回来啊。”景肆咧嘴笑道。
段匀身影消失在熙攘中,景肆收敛了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分别总有种浓重的失落,感觉自己会分外想念段匀。
吸了吸鼻子,景肆也不搭理旁人的目光,抱起景桓就往家走。
这是景肆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毫不避讳的走在人群中。果然,众人鄙夷的目光与他想象中一样,如刀如割,扎在身上如火灼烧般让他极不自在。
逃似的经过闪避的人群,景肆长叹一口气,轻拍怀了一直不敢出声的景桓。
“哥哥……”对于一个一岁的孩童来说,街上恶狠狠、□□裸的目光的确十分可怖。
“没事的景桓,我们回家吧。”景肆笑着说,心中暗想但愿景桓不会有阴影。
“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景肆将景桓放了下来,轻轻摸了他浓密的黄发。
“段匀呢?”段娖抱起景桓,往外探头却没看到段匀的影子,不由好奇。
“被召回宫了。”景肆有些失落,“说是皇帝有重要事找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是么……”段娖听罢微微皱眉,转头看向同样神情不安的景象行。
“怎么了这是?”景肆见父母神色紧张,皱眉问道。
“近日湘泽有些动荡。”景象行走过来拍拍段娖的肩膀,看向景肆。
“养蛊的地方?”景肆忽觉不安,“阿娘……”
“许是最近身体大不如前,控蛊多少有些吃力了。”段娖浅浅一笑,安慰景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阿肆,你抽空去湘泽看看,尽力压制蛊物。”景象行点头,提醒景肆。
既断了与纪姓虫贩的生意,又没有段匀陪自己四处胡闹,在家呆着又没有耐心陪景桓玩闹,现下左右无事可做,景肆便动身去湘泽看看。
经过后山是见到景晚山在练弓,景肆便悄悄打量了自己这位招人厌的姐姐。
分明是一张精致的面孔,眉骨流畅,唇色泛红,双眼有神,若是梳妆一番明明可以很大家闺秀。可她偏生将一头黄发高高竖起,漏出额角一个疤痕,什么首饰发饰也不配,衣着束身武服,满手操持弓剑换来的粗茧,一身纵横的肌肉,力道之大紧逼景肆这个硬朗的青年。
活该这么久嫁不出去呢!景肆暗暗抽了一下嘴角,有些担心景晚山打一辈子光棍。
察觉到有人嗤声,景晚山放下搭弓的手,扭头看过来。景肆忙板起脸来,从树后走出。扬起脑袋问道:“你有必要练得这么拼么?”
“父亲要求。”景晚山不愧是景晚山,脸跟三年前一样臭。
从衙门回来之后,景肆一直没有同景晚山好好聊一聊,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即便是带着不小的隔阂,见到景晚山,景肆还是很安心。
也许相伴成长的家人就是这样,哪怕并无血缘相牵,尽管见面就想互掐,但却仍是挣脱孤寂与无助的曙光。
“阿爹?”景肆反问,觉得奇怪,毕竟在他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将景晚山逼得这么紧过啊。
景晚山点了点头,也皱起眉,看着自己手上那枚传家的扳指:“我觉得父母有事瞒着我们。”
“……”景肆也看了那枚精致的犀角扳指,心中暗道:啊,好像要啊!
“他们这样有些日子了。”景晚山抬头看着景肆,神情严肃,“父亲待我出奇严厉,自己总在准备什么一般。”
“要搬走?”景肆也开始心慌,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
“也许。”景晚山又搭了弓,向后撤了一步,捏了箭羽,抬起右臂,拇指扣弦,将箭尾卡在指窝处,举平弓剑,眯起眼来。
景晚山刚瞄了一瞬便松手放箭,只听一声鸡鸣,那木箭携一股劲风自野鸡脖颈处贯穿而出,扎进一节树干,掷声干脆。
看着应声倒地的绿头山鸡,景肆挑了眉心道:真是彪悍。
“你这是在跟我显摆?”景肆看着提起鸡爪的景晚山,抱臂问道。
“无聊。”景晚山白了景肆一眼,“你要是真闲得慌就去湘泽看看,别在我眼前晃。”
“呵呵,我稀罕你!”景肆瞬间来了火气,就要发作,又听到景晚山冷冷说道:
“若再制不住湘泽的蛊物,怕是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
“怎么?”景肆听罢,忽然觉得事态严重,收了脾气问道。
“若真要撤走,我们只能向西。西行唯有两条路,”景晚山回过头来说得极为认真,“向南是豺狼猛虎,进去生死未卜;向北的毒物蛇虫虽被炼化为蛊,但现下却是不明缘由地开始□□……”
“难道不是阿娘刚刚生育,身体抱恙么?”景肆提了音量问道。
“你白痴啊,这种拙劣的理由你也信!”景晚山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叹了口气又道,“你既回来了,就不要混吃混喝,干点正事吧!”
景肆简直后悔自己多事来看景晚山,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去:跟母老虎真是没话讲。
临走时景肆又叫了那个搭弓的人:“喂,姓景的!”
景晚山皱眉回头,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三年没见,你又丑了!”
“你找死!”
眼见景晚山就要搭弓,景肆转身就跑,边跑边笑。
来到湘西的沼泽林里景肆又严肃了起来。
仔细想想景晚山说得没错,母亲向来善蛊,即使是临盆时,北境的蛊物也都安安分分,偏偏是这几个月开始躁动不安,实在反常。虽不知道为何父母突然行为怪异,似有西撤逃难之意,但若不平定这西北上沿路发疯的蛊物,西南下也只能是九死一生。
果然,一来到湘泽,景肆便感觉到被极力压制的蛊物。他掏出段匀送给他的埙,平心静气的吹了半晌,无论是“定”、“安”还是“灭”,任何烂熟于心、百试百灵的指令对这群乱作一团的蛊来说,见效都微乎其微。
这简直是景肆御蛊生涯中最挫败的一次。
“怎么可能?”景肆踏入湘泽,勉强控住一只只虫蛇不向自己扑来,小心翼翼得去探这些蛊物。
当然,他一介凡人,既没有修为,也没有灵力,也不是什么上天界的神仙,不是地狱冥界的使者,必然是什么也探不到,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试了试。
其实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这些蛊物似乎是有了新的意识。
而且是不受蛊人控制的意识,仿佛是冤魂一般,有着手里这枚吸过生灵的埙也难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一连几日,景肆都会来湘泽试探,尝试重新掌握这些蛊的主动权,但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时他甚至感觉得到有谁在盯着自己,从容不迫的站在黑暗中,笑着看自己挫败的模样。
尽管效果并不显著,但景肆依旧坚持不懈地来到湘泽尝试。他一遍又一遍吹埙念咒,虽然烦躁,但嚷嚷一会儿又耐下性子来重新尝试。
景肆觉得自己就像在教一群傻子识字的教书先生,各个不开窍,乌泱泱地乱动乱跑、瞎喊瞎叫,就是不肯认真听学。
“妈的!”又是一阵烦躁,气得景肆只想放火烧了这一群没脑子的蛊物,奈何教育要有耐心,做人要有度量,景肆只能冷笑着站起来,看看天压下窜到喉咙的火气。
不经意间往村落的方向一瞄,景肆瞬间愣住了,他看到了村落里燃起的熊熊烈火。
耳边一直充斥着虫蛇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所以景肆并没有注意到,皇上和国师亲自率不计其数的精兵,毫无阻挠的攻进了暂住在湘西季人的村落。
季人百年来唯一的残喘之地,就这样在族人的嚎啕尖叫声中,成为烈火中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