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黄沙情(一)

元庆拿笔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她不解道。

伊丽莎白是海涅与金的母亲,她居然会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金摇了摇头:“也许她有她的思量,也许没有。我那个时候不太在乎这些。阿庆,我那时候,不是听话的孩子。”

“做过很多坏事?”元庆问。

“差不多吧。”金眯着眼睛,“那时候,我杀过很多人。”

“妓.女,小偷,流浪汉?”元庆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眼皮下垂。

“嗯。”

“人血对我的诱惑很大,伊丽莎白并不限制我。西泽也并不是每一天都在庄园内的。”他说,“在伊丽莎白沉睡的日子,西泽会离开庄园,前往世界各地。”

金转换语气:“不说这些了,继续讲我为什么会去东方。”

“那一次伊丽莎白病倒后,病了好久,她昏昏欲睡,睡醒就大肆的进食。西泽很担心她的状况,于是准备启程前往东方,寻找一件传说中的宝物。”

“他在之前的一次旅行之中听说过这件宝物的威力,传说,它能生死人,肉白骨。”

元庆蹙眉:“什么宝物?”

“我不知道。”他的神情微闪,摇了摇头,继续讲道,“西泽并没有得到它。”

元庆抬头看向挂在书房里伊丽莎白女王的画像,她猜测,恐怕正是因为没有得照这件宝物,最终这位女王才离开了人世。

“前往东方的旅途很艰难,以前像这样的旅程他是不会带着我的。可这一次不同,伊丽莎白难得清醒的时候,拜托他带我一起前往。”

“我不太想去,可我无法违背女王的命令。”

“因为身份的原因,我们只能在夜晚赶路。西泽很容易就应对这样的情况,而我从未远行,很狼狈。”

“前往东方的路,我们断断续续走了三年。抵达之后,却发现西泽曾接触过的那个朝代早已经灭亡。”

“现在的国家,叫做魏,掌权的是一个不到20岁的少年,和他的母亲。”

元庆点点头,那是她的哥哥元诩和太后胡灵修。

“我不懂那些复杂的事情。西泽与那皇帝面谈之后,面色凝重。”

“我听他和下人们说,来的不是时候,无意间搅入了一场大局。”

“我们在洛阳城待大半年样子,那城市无趣的很,西泽不让我到处走动,很烦。”

“之后,他逼迫我娶了你。”

“阿庆,我那时候对人类的女孩真的不感兴趣。就被西泽强迫着拜堂成亲,你们成婚的那套仪式很复杂,我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走完,回到房间里,你有哭哭啼啼的,我更烦了。”

他的话渐渐元庆看到过的画面重合。

“我为什么哭?因为小茶吗?”元庆记得金说过,那一天成婚的不止是他们,她的侍女小茶顶着公主的名字嫁进了宇文府。

“我没有问。”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以往都是为了吸血。而且你看上去太小了,我更烦了,就翻墙跑了。”

“……”

“我跑去逛街市,见到了另一队送亲的花轿。拦了个路人一问,才知道那一天,娶亲的不止是我,还有宇文门阀的宇文少将军。”

“我被西泽抓了回去,第二天就踏上了离开洛阳的路。你就是从那时候跟着我们的。”

“你在路上很闷,不说话,也没有再哭过。表面上,我们是夫妻,但实际里我连话都没和你说过几句。你很古怪,一点都没有那个年纪女孩的好奇心,我们的商队白天休息晚上赶路,你也不闻不问,就只是跟着。”

“倒是西泽很关心你,一直让我照顾你。但我真的对照顾小孩儿没兴趣,所以就……”

“嗯,之后没什么好说的。真正的改变,是从进入沙漠开始的。”

沙漠,元庆很清楚的记得,那是她最早恢复的记忆。

月圆夜,她与金接吻的记忆。

“平日里,白天休息晚上赶路还好,但进入沙漠,气候就恶劣起来。”金回忆着,勾起元庆对于那段时光的记忆。

.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极度炎热,夜晚又是钻心的寒。

同行的是吸血鬼,他们对于温度的感觉不敏感,但身为人类的元庆,渐渐跟不上这样的节奏。

她裹着厚重的棉袄,还是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宫廷里出生长大的娇娘子,跟着商队摸爬滚打了几个月,终于因为体力不支,从骆驼上跌了下来,滑落沙丘。

领头的西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落在沙丘下的小小身影。

他蹙起眉头,回身看向,拉货车上仰躺着的金。

“金。”西泽喊道。

金不情不愿的直起身子:“又怎么了?”

西泽看向沙丘下的身影,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烦死了,谁让娶的谁负责啊。”

虽然嘴上抱怨的不停,金还是从车上跳下,跃下沙丘,拎起元庆,将她丢上运货车。

无意间碰触到少女的脖颈,金缩了一下手,眉头皱得更深。

“她快死了。”他对着西泽喊。

西泽停下脚步,用手势示意商队停止前进。他走到货车下,手撑着车架,跃上货车顶端。

他伸手探了探元庆的体温。

“比火炉都烫。”金在一旁说道,“人类也没有这个体温。”

“她发烧了。”西泽沉声道,他转头看着金,“放些你的血出来。”

“我不要。”金拒绝,“多疼啊。”

西泽也不强迫他:“最近的城,也要五天的路程。”

“哦。”金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但他并不在意,反而说道,“以我们这种晚上赶路的速度,若是遇上风暴,七天也过不去吧。”

他看了一眼元庆:“她活不了了,命不让她活。”

“她命大着呢。”西泽跳下货车,“前进。”

金斜了一眼货车上的女人,冷哼了一声,他赌这女人熬不到城镇。

事实证明,西泽说的对,这不怕死的女人命真大。

她占了货车一边的位置,金便躺在另一边,他枕着手看月亮,不一会儿,一个火炉挪了过来,贴在他的身上。

烫的要命。

金把她搬开,没一会儿,那女人就又蹭了过来。

烫的要命。

金又把她移开,她又凑过来。

真不怕死啊。

金腾地一下弹起来,走在最前方的西泽回头看了一眼。

金又躺下。

算了。

烫不死。

他就任由这火炉烘烤着,月亮也快变成刚出锅的烧饼了。

也许是有着天生的冰窟窿降温,天亮时分,元庆的体温没那么烫了。

西泽送来血袋,金错身过他:“确实命大。”

他语气不善,但最终,也没有在多说其他。

那一天起,元庆有了一个属于她的货车顶。

金说没骑过骆驼,去骑骆驼了。

西泽将变化看在眼里,不多说话,他的视线偶尔落在那沉默寡言的女孩身上,思考着什么。

夜晚的沙漠,偶尔会遇到沙暴。

每当这个时候,商队就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停下休整。

这种时候选择驻扎的营地十分重要,若选不到合适的迎风坡躲避,很有可能会被黄沙活埋。

而那一次十分不走运的是,商队当时正在穿行背风坡,积云在头顶形成,风暴迅速压下。

黄沙如同倾盆大雨一样,从头上往下浇,如果不能及时离开背风坡,他们会被活生生掩埋。

元庆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没有沙漠穿行的经验,只是本能的感到恐惧。想活下去的欲望让她死死的抓住货车,黄沙让她几乎窒息。

金感受到畅快刺激,他在骆驼上站直身子,舒张双臂,感受着风暴与沙土的洗礼。

漂亮的眼睛移动,一个费力趴在车上的身影,印入了他的视线。

“哼。”金哼了一声,吃了一嘴沙子。

他的表情瞬间变臭,从骆驼上跳了下来,利用吸血鬼的能力,移动到了货车后。

元庆的双臂已经麻木,她感觉自己已经抓不住眼前的依仗,沙子浇的她没法呼吸,口鼻都是满满的沙子。

突然之间,身后的一只手拖住了她的腰背。

“别死在我的绸缎上。”金开口讽刺了一句,然后又吃了满嘴的沙子。

他表情更臭了。

掐着元庆的腰将她扛在背上,长指甲伸出割断货物的绳索,车上的货物滚滚而下,金随手拿起一张绸缎,糊在元庆脸上。

元庆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用绸缎包裹住口鼻。

“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元庆喊。

“闭嘴。”金开口,又是一口沙子。

他再也不想说话了。

吸血鬼的能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化作浓重的黑雾,向前跃进,将商队远远甩在其后。

几次跳跃,他与元庆出现在顺风坡,黄沙刮脸,划出一道道血痕,金愈发的恼火,手中火焰掀起,燃出一片火幕。

西泽看的遥远的点点火光,顿时感觉不妙。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空有副好看的皮囊,没有半点脑子,在这样沙尘蔓延的夜晚,他点燃火焰,无疑是自寻死路。

嘭——

尘埃被火焰引燃,爆炸的冲击波给予了沙尘□□一样的威力,金与元庆被爆炸的波冲开,被风卷起,双双陷入昏迷。

西泽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他并不能分神去拯救儿子,商队还需要他的指挥。

他远远看了一眼身影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继续指挥商队前进,寻找顺风坡躲避暴风。

风将两道影子吹出去很远,落在一片沙地上。

漫天的黄沙盖下,将两人掩埋着沙中。

直到天边亮起微光,风暴才缓缓停下。

在重压与剧痛之中,元庆缓缓睁开眼睛,眼睛干涩肿痛,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东西。

她艰难动了动手指,摸到一团软软的毛发。

是人的头发。

元庆紧闭着眼睛,她顺着头发的方向去摸,渐渐摸到了人的五官。

是那个人。

元庆咬着牙,忍着痛,一点一点用手挖着身旁的沙,她找到丝绸的一角,用力的一扯,透出一丝阳光。

幸好,在黄沙掩埋她之前,她的身上裹着着一层丝绸,一点一点的脱去丝绸,元庆从黄沙下钻了出来。

她还是看不清东西。

手摸寻着,渐渐找到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元庆一点一点刨开沙土,露出他的面庞。

“啊——”惨厉的尖叫吓的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