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坐在整个酒吧最中间的卡座,几人正在整理自己的乐器。

今天下午有球赛直播，虽然时间还早,但酒吧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

见此时进来了两个生面孔，乐队纷纷抬头，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

爱尔兰人天生就能歌善舞,就连讲话的声调都莫名带着曲调。

元音很夸张的爱尔兰口音,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带着点土味，却成了他们闲适的生活中最为珍贵的淳朴民风。

都柏林是爱尔兰的“大”城市，但让习惯了世界级大都市的查莉从其中各处都感受到它“小村庄”的画风。

两人踏进酒吧的那一刻起，正百无聊赖等待着球赛开始的爱尔兰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欢迎起了两位空降此处的俊男美女。

要知道，这在都柏林的酒吧里可不多见。

丹尼尔如鱼得水,一口地道市井的乡下口音很快就融入其中，甚至在被人家打探家室的时候也没有拒绝回答，但只说自己的父亲是爱尔兰人。

他们很会聊天,甚至于查莉都多次忍不住想要加入他们,不过最终还是由于口音的缘故,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

“女朋友？”老百姓聊天百无禁忌,见查莉能在正确的时机和他们一起发笑,却一直不说话,他们干脆接着丹尼尔将话题给她递了过去。

为了避免误会，查莉不得不开口否定了这个答案,尝试使用她最近学来的口音。

此时发问的几人都的露出了少许不确定的眼神，“不是爱尔兰人吧？还是说你来自南部？”

闻言丹尼尔不由得笑着拍起查莉的肩，“就说该带你出来试试,基本能够以假乱真了。”

能让本地人产生些迷惑，查莉大概估摸了一下自己学习的进度，心里还是有几分满意的。

万事开头难，自从说出第一句话之后，查莉就和打开了话匣似的。

美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热情和爱尔兰当地人竟然有十分默契，还带着一半冷清的英格兰血统的丹尼尔，倒是在一场足球赛中逐渐成为局外人。

“进了！进了！”

赢起球来，查莉在这个气氛之下表现得比当地人还要兴奋，欢呼喝彩都少不了她的份，口音在其他人的带领下逐渐爱尔兰化。

直到球赛结束，酒吧的乐队才收起心思来认真干活。

天色渐晚，白天看球赛的人没有离开，晚上来酒吧跳舞的又逐渐加入。少了上头的球赛，热络气氛竟丝毫不减。

兴奋了一场的查莉有些累，拿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啤酒杯，靠在吧台上和丹尼尔细声聊天。

“这个办法怎么样？”丹尼尔笑得灿烂，源于他打破了困扰两人多日的局。

“简直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查莉双手才能捧起啤酒杯，和丹尼尔手里的碰了一下，一口下去麦芽香溢于唇齿之间。

这句夸奖显然十分让丹尼尔受用，他十分给面子的喝了一大口。

“我很喜欢来爱尔兰拍戏。”他的眼神望向远处，从路灯稀疏的街上一直扫到酒吧中央的乐队，“她很美，很自然。”

“她的快乐很简单、纯粹，很难想象几年前她裸|露还在战火之中。”查莉附和，“音乐很棒，我爱它超过今年的格莱美。”

查莉伸手指指那个拿着银制短棍在吹奏的演员，“对了，那是什么乐器？我好像没在其他地方见过。”

“爱尔兰哨笛。”丹尼尔答道，“就像高地的风笛一样，哨笛是我们爱尔兰的象征。”

闻言查莉有些惊愕，除了开玩笑以外，甚至都很少见丹尼尔以英国人自居，不想到了爱尔兰以后，一切全变了。

足以见得那个没能和他相处多久的父亲，究竟给他带来了怎样深刻的影响。

乐队换了一只查莉熟悉的爱尔兰舞曲，伴着哨笛的吹奏，她轻轻哼了起来。

漫步莎莉园最先起源于爱尔兰诺奖诗人叶芝年轻时的作品，后来在二十世纪初被谱成凯尔特式的爱尔兰民谣。

似乎是因为并不想被外人打搅，查莉哼得很轻。配上她天生的好嗓音，仿佛是一种几近魅惑的行为。

丹尼尔的眼睛紧盯查莉。

她迷离看着前方的眼睛、轻轻吟着诗句的唇，甚至连随意垂下的头发丝都是美的。

“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他向查莉伸出手，就像现在每一对在舞池里的男女刚才做过的那样。

“荣幸至极。”查莉牵上丹尼尔的手。

舞池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无论双方是什么样的关系，在这里他们都能光明正大地享受亲密距离——在社会心理学中，它被定义为“0.5米以内”。

丹尼尔放在她的腰上，两人之间还留了一段距离，让自己能看见对方的脸。

下午在丹尼尔的催促里，她踩了一双平底鞋便匆忙出门，于是此刻她难得感受到丹尼尔的伟岸。

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查莉必须抬头才能做到和丹尼尔对视。

“我累了。”查莉轻声道。

“那我们回去？”丹尼尔提议。

查莉摇摇头，嘟囔道：“抬着头脖子疼。”

丹尼尔失笑，将查莉带得离自己更近一些，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若要用一种更准确的语言来描述两人现在的动作，那便是一个缱绻的拥抱。

查莉的耳廓能感受到丹尼尔的气息，胸膛相贴的地方，更是能触及他有力的心跳。它震得查莉心头一颤，酥麻一直到喉口才消失。

丹尼尔的手放在查莉的后颈上，隔着她绸缎般丝滑的头发，轻轻放松着她因长时间抬头而酸痛的肌肉，在将她往自己身上按时，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在对方不知道的地方，两人都闭眼享受了片刻这样的温馨。

*

自从掌握了真正有用的学习方法，查莉爱尔兰口音每天都在突飞猛进，并凭着混不吝的酒吧精神，迅速收获了一群爱尔兰朋友，让丹尼尔甚至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间酒吧。

好在四月一到，“枯燥”的剧组生活，就让查莉不得不和这些新认识的朋友分开，她的语伴又只剩下丹尼尔。

小成本制作最大的特点就是高强度的拍摄日程，毕竟省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为了在电影中展现出精力最充沛的形象，丹尼尔拳击的场景在刚开机的时候就统一拍摄完毕。

那几天大概是全剧组女性的快乐源泉，毕竟谁能不爱美好的肉体。其中又以查莉为最，谁叫她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可以在剧本的指示下对丹尼尔上下其手？

有查莉出现的感情戏在开拍一周之后的今天正式开始了。

丹尼尔和查莉之间的那点不言而喻的默契，想必能为这部电影增色不少，不过假装正经的导演看破不说破，享受着时不时能逗一下这位影帝的日子。

片场的查莉正被一群小屁孩围攻，上至有无限精力的七八岁男孩，下至黏黏糊糊的三岁小女孩。

影片中的玛姬简直就是无证上岗的幼儿园园长，照顾着一群父亲因为参与爱尔兰共和军而锒铛入狱的孩子。

这群小演员里有一个最小的妹妹特别粘人，妈妈前脚刚离开镜头，她便泣不成声，查莉抱着她拍了好了会儿才勉强能抽抽噎噎地待在她身旁。

“有点本事啊，丹尼？”导演对于查莉三两下就劝好这个粘人鬼感到十分惊奇，他差一点就要叫剧组里负责协调小演员的人把她领走了。

说到这里他有转念一想，丹尼尔的儿子貌似也和这一般大，不禁有些其他想法，对他致以谴责的眼神。

“想些什么呢？玛姬就见过加百列一次。”丹尼尔抿住嘴唇，看上去对此事尤为在意。

一旦影片开拍，丹尼尔习惯彼此间都用角色名称呼。

“那还确实是个麻烦。”导演耸耸肩，为丹尼尔表示遗憾，要是查莉接受不了这个，可就被办法了。

导演一喊A，除了坐在查莉腿上不肯撒手的粘人妹妹，其他小演员都按照之前被交代好的方法行事，有的在一旁搭积木，有的则在暗搓搓打架。

监控上放着丹尼尔饰演的“丹尼”进出体育馆的视频，查莉不顾粘人妹妹要哭不哭的表情，强行给人放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眼中净是柔情与相思。

一直到丹尼的最后一片衣角也小时在监控上，查莉这才重新赶在妹妹爆发前一秒将她接回了手里。

“过了过了！下一幕。”

查莉诧异地朝导演望去，她刚才的感情并不算特别到位，只能说是在工具人小妹妹的使用上有点心得。

“好了，丹尼你过去。演久别重逢了啊。”

导演雷厉风行，片场的两台摄像机立刻换了方向，重来的机会都不给查莉。

查莉做了个怪腔，慢慢了解导演的行事风格，暗道下次务必一次做到最好。

说起来接下来这场戏是她第一次和丹尼尔演对手戏的机会，他会推门进来，接受自己的质问。

问他为什么明明当年那么相爱，现在却只能做个见面打招呼的陌生人。

噫……听着好尴尬哦。

她皱了皱鼻子，觉得这话说起来少不得有点羞耻。

“丹尼？”借着影片的东风，查莉对丹尼尔换上了这个亲昵的称呼。

“玛姬。”丹尼尔平时都逐渐和角色‘丹尼’融为一体，更别说现在在摄像机跟前了。

他摸了摸查莉的眉骨，在开拍前将两人带入了一种熟悉的氛围——就像那天晚上在酒吧的时候。

摄像机开始运行的瞬间，两人之间的位置并没有变化，但却莫名仿佛在中间竖起了一道墙，所有的浓情蜜意都被这堵墙给堵住了，在没有办法透过它传达给对方。

查莉的语气从质问到失望，但眼神中被吸引的神态却始终没有变过。

丹尼尔的回答虽然冷漠淡薄，但听到“玛姬”对他回答的失望，神色里难免出现了受伤。

查莉看到丹尼眼神中的痛苦，呼吸一滞。她心疼的感觉未免过于真实了，仿佛只有闭上眼才能掩饰自己的失态。于是她不得不保持这样的姿势，并用手指着门外硬下心肠让丹尼出去。

这一段的情绪变化本就饱满又丰富，查莉更是被如此真实的感受折磨地快要虚脱。

她头一次知道和丹尼尔演对手戏是什么样的体验，只要投入的感情足够多，浓烈的爱和十四年的分别就和真的发生在他们之间过一样，都不需要想象力就能呈现在摄像机前。

导演叫停，查莉一路小跑来到休息处，试图在补妆的同时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好了，你看这个眼神。”隔了老远，查莉还能听到导演抓着丹尼尔夸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擅长这种感情戏，简直是天作之合！”

话题突然绕到自己的身上，查莉脸有点发烫，心跳也快了起来。刚才对戏过程里的过度兴奋又让查莉逐渐不安。

*

这一把火就烧到了散戏。

本想靠睡眠从纷杂的思绪中解脱的查莉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了两个的饼，终于实在忍不住了。

披上风衣，查莉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深，一路潜行至丹尼尔的门口。

表演经验不够丰富的她，今晚一定想要弄明白下午如此真实的情感究竟属不属于自己？

“是你？”丹尼尔将门拉开一半，把查莉放进来，“已经很晚了。”

“我弄不明白，丹尼”查莉看向他。

两人面对面站在狭窄的玄关，距离并不比跳舞的那天更远。

“关于什么，表演吗？”丹尼尔轻笑了一声，颇有恶趣味的补充了一句，“玛姬？”

“有些关系。”丹尼尔的玩笑让查莉轻松少许，她单手勾住了丹尼尔的肩，试图回到那夜的酒吧，“我们的感受是真实的吗？”

“你指在镜头前？”

查莉点点头，丹尼尔的眼神中的认真令她紧张。

他将查莉揽到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一点点放松下来，但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吗？”查莉追问。

丹尼尔叹了一口气。

“是的。”他又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怎么才能让面前的小姑娘更容易理解这件事，“我爱你。”

查莉浑身一僵。

丹尼尔自嘲地笑了笑，放开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的查莉。

“如果这实在让你难以接受，你可以理解成‘丹尼爱玛姬’”

“拍摄会结束，人会变心，但在这个故事里丹尼永远爱玛姬。”

这么复杂的感情让查莉显得懵懂，却很快就展现出了自己大胆的一面，“我不是玛姬，我是查莉。”

“我的感情代表不了玛姬，只能是查莉。”

作者有话要说：【1】高地风笛：苏格兰风笛的一种，勇敢的心中就有很多配乐是高地风笛演奏的。可以说是独立文化的象征了。

老刘只要不作死，立刻抱得美人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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