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这座破岛没多久了,又要再回来。

齐景焕的内心满是抗拒,可他不想拒绝姜梨,只好答应。姜爷爷询问过他们的目的之后，联系了私人游艇送他们过去。

霍晋朝也没想到姜梨这么快就去而复返。

她再次出现在实验室外面时,冲厕所被撞见的老研究员都懵了懵,想起了自己难以言述的尴尬过往，一时有些警惕。

跟他们说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联系了霍晋朝的助手才得以进去。

“那个系统，再也没有出现过？”

霍晋朝凝重地问她。

小姜梨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无论我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出现,也没有再通知过我任务完成了多少。”

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就像是，做贼心虚了似的。

他长叹一口气，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有些怪异的猜想正在逐渐成为现实。

霍晋朝双手撑着额头，盯着地面。很久才说：“我有一个设想。”

“这个系统,有可能是未来的我。

“但‘我’并不能完全地掌控它,更像是在为人办事。而这个‘人’熟知我们的人生、命运、性情，借此来达成掌控。

“你现在还小，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霍晋朝想到了什么,霍然抬起头：“梨梨……你有没有看过机器猫的电影？”

姜梨想了想，点点头。

“其中有一部，叫做天方夜谭，大雄进入了一本漫画里……”他取过一本书,手指压在书页上，指节点着其中某一段，做着进入的手势，“漫画书里有一个鲜活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的人必须按照作者画出来的剧情向前走，他们的一生都不会有任何偏离既定轨迹的地方，除非……有外来者侵入。”

“我们，”他动了动喉结，“很可能就是遇上了外来者的书里人。”

姜梨懵懵的。

那部电影她看过，甚至也幻想过自己进入某部漫画里和主角一起冒险的样子，可是她再怎么天马行空也不会认为，自己才是被人注视、被人篡改、被人编造的一个形象，甚至只是一段墨迹。

好像整个人生都在一瞬间受到了极强的否认，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真实。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小腿，自己的裙摆，又抬起头环顾实验室，直直地盯着霍晋朝。

他脸色苍白，但很镇定，眼中还隐藏着跃跃欲试的野望和兴奋。

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小姜梨迷茫了起来。

如果她……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那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所有情绪，她所遇见的人，都是真实的、独立存在的吗？

她到底是在和真正的“人”对抗，还是在和创作者的意愿对抗？

姜梨突然觉得很可怕很可怕。

“梨梨是假的吗？”她眼睛里含起了泪，抓紧了裙摆，“爸爸妈妈，爷爷和齐叔叔，杜璟璟陈竞，沈挚叔叔，徐轻叔叔，所有人都是假的吗？”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眼前一片模糊，用力憋了很久还是没有憋住眼泪，“梨梨连人都不是吗？大家都不是人吗？”

“我们是。”

霍晋朝倾身过来，隔着桌子，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坚定又自信。

“我们当然是活生生存在的人，我们经历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只是现在有人试图掌控我们，篡改我们的命运。”

“那我们就……”他的食指轻轻推倒了桌面上立起的小木块，“像这样，推翻。”

他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簇暗色的火焰，冰冷而疯狂。

姜梨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连哭都忘了。

“重启”的完成度已经很高了，只是还没有进行过真人测验，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能够跳跃时空，准确地出现在想要出现的年份。而且也无法保证，穿越过去了之后这个人还是完好的。

霍晋朝去抱了一只大公鹅进来，日常把人叨得哇哇大叫的白鹅此刻有些瑟瑟发抖，安静乖巧地缩在霍晋朝的怀里，一动不敢动，像是生怕这个人类把自己给铁锅炖了。

他在白鹅的脖子上绑好颈环，嵌上一个微型摄像头。

白鹅被放进机器里的时候乖巧得一批，柔弱的脚蹼一动不动，浑身丰满的白羽微微颤抖，像是得知了自己即将面临什么非人的待遇，鹅生绝望。

“希望你平安抵达。”霍晋朝低声说，推动了手柄。

姜梨闭着眼睛没敢看。

好半天之后，等到霍晋朝重新打开机器，里面已经没有一只鹅的身影。

白鹅身上的摄像头并不能连上这边的网。霍晋朝早有预料，尝试之后也没有意外。这个机器是单程票，送过去就不能送回来，只能等着时间流逝，让白鹅自己找回来。

他把那只八岁大的白鹅送到了十分钟前的实验室外，操作完之后正要迅速地下楼出门，助手就打来了内线：“霍老师，你养的鹅跑出来了，我抓了好久才抓到。”

“鹅怎么样？还好吗？”

助手愣了一下：“还……还活着，没成死鹅，应该还能吃？”

“把它颈环带过来，再送去检查。”

颈环到了霍晋朝手里之后，他投到大屏幕上，紧张地等着重现大白鹅看见的场景。

镜头先是在实验室里，出现了他的脸。

然后短暂地黑屏了一瞬，接下来出现的，就是实验室外的树木草石。大白鹅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没多久就被人抓住，拎了起来。

很快检查结果也过来了——“鹅肉鲜美，并没有什么异样。”

检查完之后，它又被送了过来，这次它看着霍晋朝的眼神明显有些瑟瑟发抖，刚才的瞬移操作让它脆弱的心灵受到了震撼，现在对这个可怕的男人充满了畏惧和防备。

霍晋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摸了摸大白鹅的头。

“你是世界上第一个使用这台机器穿越时空的生物，知道吗？”

鹅表示自己并不想知道。

白鹅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以确定这次穿越时空是否真的没有别的影响。姜梨在基地住了下来，日复一日地等着试验成功。

期间齐景焕几度想闯进来，都被拦在了门外。

姜梨只好每日一次地和他视频通话，讲自己在基地里的事情。她花了几天时间就靠脸收买了一群长辈爱泛滥的叔叔阿姨，并在他们的纵容下在这里横行霸道。

霍晋朝好像特别特别忙，整日看不见人影，为了完成所有测试，他过得日夜颠倒，总是看不见人影。

霍晋朝到底在搞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人说，没有任何人理解她的紧张心情，小姜梨憋得慌，每天都忧心忡忡地担心自己的命运。

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

不知道系统哥哥还会不会再苏醒。

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想梨梨，齐叔叔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爷爷才和梨梨见了一面就分开，会不会难过。

还有璟璟，她有没有好好上课？有没有想过给她打电话？

她撑着脸蛋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

偶尔几次见到霍晋朝走出实验室，他总是非常憔悴，脸色苍白，看上去情况并没有那天拿大白鹅试验时乐观。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需要考虑很多方面的问题，一旦有一环出了错，都会产生天差地别的结果，甚至可能会赔上人命。

姜梨也很紧张，一颗心高高悬起。

但整个基地里，只有大白鹅知道他们为什么沉默。

她抱着大鹅，心事重重地撸着它身上柔软的羽毛，大白鹅蜷缩在她怀里，缓缓地扬起脖子，不太有力地嚎了一嗓子。

事情是在十几天后发生变化的。

大白鹅忘记了自己的窝在哪，吃饱喝足后在基地里逛了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应该去哪里。其他人以为它在“巡视”这片地盘，笑笑没当回事。但大白鹅愈加茫然了，它有些认不清这些经常给自己喂食的面孔。

过了会儿，连自己吃没吃饭都忘了。

它在楼道里停步良久，又回身准备沿着来时的路走去吃饭。

咦？

为什么觉得沿着来时的路走就能吃到饭？

大白鹅茫然地抬腿。

走到一处高台边，它低头看着下面空旷反光的地板，就好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它原就是从那样的地方来的。

是这样的吧。

大白鹅终于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东西，欣慰地抬起腿。

摔死在了十米高台下。

姜梨在吃晚饭时听到了这件事，登时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很久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那里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大家惦记着大鹅，还给它立了座坟。

她好害怕。

大鹅是因为使用了“重启”才死的吗？

是重启影响了它吗？

如果不使用重启，那它……还会……摔死吗？

姜梨捏紧了拳头。

惶恐地看向霍晋朝实验室的方向。

夜里她实在睡不着，怀里抱着的娃娃也总让她想到大白鹅柔软的羽毛，越想便越觉得难以安眠。

半夜，她终于忍不住去敲了敲实验室的门。

霍晋朝过了很久才打开，眉眼有些严肃，透着疲惫。看见姜梨，他愣了一瞬：“梨梨……？”

他蹲下，稍有些严肃地板起脸来：“怎么还没睡？”

姜梨紧紧地抱住手里的毛绒熊，沉默半晌，说：“大鹅死了。”

霍晋朝也静了一下。

“我知道。”

她抬起眼睛看他：“梨梨也会像大鹅一样吗？”

“不会。”

“如果大鹅没有做实验，它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会因为从高处坠落而死，也会因为别的原因。”霍晋朝垂着眼睛，“我只能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事。”

这话有些耳熟，像在什么时候听过。

尽管听了他的保证，姜梨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很快，她就也要走进“重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