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退婚
云许依然记得,上一世她与齐安侯之间仅有的那一丁点儿的交集。
那是在她第一次被蒋氏扔进春院的时候。
那天夜里,尧绍城内下了磅礴的大雨。
载她的马车,漏水透风,承顺街李府到春院,足有半刻钟的路程。在那半个时辰里,她的衣服几乎全被打湿,发丝湿哒哒的贴在冻的惨白的脸上,好不狼狈。
蒋氏冷眼吩咐下人将她推进春院,满屋子的人顿时被她这个意外之客所吸引。
有人跑去通报原三娘,她很快便来了。
原三娘询问她来意,她冷的直发抖,哆嗦着说:“我来寻我的丈夫。”
可能是她的样子太过可怜,原三娘于心不忍,好心问她:“你丈夫是谁?”
“李丰。”
当时,原三娘明显惊了一下,却还是派丫鬟去把李丰给她叫来了。
李丰姗姗而来,瞥了她几眼,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但没说要跟她回去。
她想,她的到来,让李丰丢了颜面了吧。
蒋氏在外面,她必须得把人带出去。于是,她舍下自尊,求他:“请夫君跟我一起回去吧。”
李丰的两个朋友闻讯赶来,在一旁附和着:“李丰,快回去吧,否则,这美人儿可要被你家那位母老虎欺负了,你不心疼,我们可替你心疼呢。”
“是啊,怪可怜的,李公子,先回去吧。”
“唉,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源源不断的同情之音从四处传来,他们大概忘了,他们的家人也和她一样可怜,他们有什么资格,指点李丰?
许是有人提到了蒋氏,李丰脸色一下就冷了,先前那一点儿怜惜也消失无踪了,李丰不再管她,又要返回二楼去。
她慌了,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蒋氏威胁她,如果带不回李丰,她会叫二姨娘“惩罚”阿玉。她知道蒋氏口中的惩罚有多可怕,她不能让阿玉出事。
于是,她跑上去紧紧揪住李丰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事不关己,他们自然乐得自在。可李丰似是铁了心一般,全然不顾她的哀求。
局面僵持了下来,一边是她倔强而绝望的坚持,一边是李丰狠心的漠视。
突然,人群中涌起了一阵骚动。
一人跨进厅内,卷了些雨水的潮气,她听到不远处的一个舞女直呼了声“齐安侯”。
他并没有朝这边看,直往楼梯而去,到楼梯口时,他却停了,似乎问了身边的护卫一句什么话,身边人领命前来探听情况,回去与他说了。
“跟她回去。”
“别负了别人的一番深情。”
他大概以为她是因为爱李丰才来找他的吧。
“以后,别让本候在这看到你。”
如果说前两句是像长者一样的劝诫之音,那么这最后一句,则是来自权势之人的警告。
李丰很不服气,握紧了拳,却不敢不从,那时他虽然已经和太子勾搭在了一起,但太子还不器重他,准确来说是还不器重他的钱。
齐安侯却是连皇帝都动不了的人。
“肖今,派人送李公子和夫人回去。”
夫人,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小妾,却还是称呼她为夫人。
她第一次有了被人尊重的感受。
吩咐完,他抬脚上了楼。
他想的很周到,预想到李丰出了春院后可能会迁怒于她,便派他身边的护卫跟着他们,说是送,实则是监视李丰。
那晚,她成功将李丰叫回了李府,那个叫肖今的护卫,跟了他们一路。
她没看见他的脸,他自始至终背她而立,背影峻拔,替她解了围,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
他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背影的模样,她至今都还记得。
所以,在他说出“不用了”三个字的时候,她便认出了他。
和他单独待在走廊上时,前世有关的记忆被唤了起来,她心里泛起些许异样的情绪,她把那个称为“未尽的感激”。
“轻点,疼。”
云许替韩丰庭擦拭伤口的手一停,抬眼看到韩丰庭正龇牙咧嘴地看着她,看上去真的被她弄疼了。
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放轻了力度,继续处理伤口上的药渣。
“想什么呢?”
想的那么入神。
“没什么。”
云许避开了韩丰庭的问题,转身接过肖今手里的瓷瓶,麻利地给他换上药,缠好纱布。
一切全部弄好后,她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屋内有五个人,肖末正在协助韩丰庭穿衣服,齐循负手立于窗前,旁边站了一个真娇滴滴的美人儿。
红妆红裙,娇艳欲滴。
她就是媚舒吧。
云许收回视线,算了算时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戏该收场了。
“多谢韩公子收留阿玉。出来那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我先告辞了。”
韩丰庭还在穿衣服,闻言,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抬头道:“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你好好养伤。”
屋内空间不大,两人的话自然落到了齐循的耳朵里。他从窗边走到梨木圆桌边,一把把韩丰庭按了回去,问:“还没疼够?”
韩丰庭呲牙:“你再用点力就不疼了。”
见他们这样,云许突然就笑了一下,最后韩丰庭和齐循联合起来,不惜背负叛变的罪名,现在一看,也能想通了。
这两个精彩绝绝的青年,最终究竟成功了没?
她突然有些遗憾前世死的那样早,只要再多一天,她就能知道结局了。
天下之主由谁来做,云许并不关心,她只是不希望他们有事。
成功自然不必多说,一旦失败,他们可就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定会性命不保。
“云姑娘,你以后要多笑笑。”
正想的出神,突然被人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望过去,恰好撞上齐循投过来的目光。
深幽,沾了丝笑意。
不知怎的,她的脸开始有些热。
韩丰庭继续道:“笑起来更好看。”
她瞧见齐循似是赞同似的轻点了下头,脸更加热了,热度甚至传到了耳廓。
“她回去要应付那群毒辣的人,我不放心。”
韩丰庭这话是对齐循说的,话里带了担忧和一丝丝的暧昧,听的云许眼眸微动,阿玉死后,她已经很久没被别人挂念了,虽说那是上一世的事,但记忆和感受仍在。
“你先回将军府,云家那边,我去。”齐循道。
“也行,”韩丰庭自知齐循比自己更有威慑力,由他出马,事半功倍,“肖末,待会送我回府。”
见齐循点头,肖末回了声“是”。
云许有种躺赢的感觉,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就要成功了?
她不会傻到去拒绝齐循,这辈子,她一定要摆脱云家,护好阿玉。
出了媚舒的房间后,云许去了雪间,也就是原三娘给她安排的房间,云许假意在里面坐了一会儿,由若妡陪着喝了两杯茶后,才和齐循一起离开。
做戏要做全套,不可露出破绽。
车轮辗在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马车内,云许和齐循相面而坐。马车是原三娘备的,这种马车专为春楼女子设计,空间很小,很窄,云许的膝盖几乎要顶到了齐循的小腿,她不得不用力往后坐,背部紧紧挨着车板。
夜幕寂静,呼吸可闻。
长时间与硬物相互挤压,云许的背部开始发麻,她不适地动了动。
“坐过来。”齐循看出了云许的局促和不适,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云许依言坐了过去,这样坐,他们中间好歹留了一点空隙。
过了好一会儿,齐循问:“想要我怎么帮你?”
“啊?”云许反应过来,“其实蒋氏会去退婚,不过有你在,他们不会罚我。”
“以后呢?”
“以后?”云许想了想,“没有以后,我会和阿玉离开这里。”
“听说,你让丰庭去你家提亲?”
没有啊。
云许觉得莫名其妙,她压根没有说过这种话,也没提过这个要求。
“没有。”
齐循不说话了,靠着车壁,神色慵懒,之后就是一路无言,回到云府时,蒋氏已经来退了亲,云许在门口碰上了她。
蒋氏并不认识齐循,心里把他当作了云许的情夫,不由更加地鄙夷云许,眼神轻视地看着云许。
上一世因蒋氏而死,云许心里一直痛恨她,此刻见到蒋氏,她却有点害怕了,后遗症在作祟。云许努力压制下惧意,不偏不倚地回望了过去。
李丰没来,估计此时正美人儿在怀,快活似神仙呢。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上一世新婚的后半夜,李丰离开了新房,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回来。
“穿成这样?”蒋氏语气轻蔑,指着云许道。
云许抬手拂开蒋氏指着她的手,冷冷道:“关你何事?李丰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被戳到痛处,蒋氏面色铁青,不再多言,冷哼一声后,被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云府前厅内,跪了一地的人。
云家一天之内来了两个身份尊贵的人,让人一时有些吃不消。特别是二姨娘,白天刚受过惊吓,这会儿齐循还未开口,就已经发了抖。
齐循坐于主座上,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下令让他们起身,回座。
二姨娘带着丫鬟退了出去,云父道:“侯爷这么晚到寒舍来,所为何事啊?”
“为了大小姐的婚事。”
云父扫眼望了下云许,压下心里的惊意。
“父亲。”
云许抬头,见云媛一身云锦,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