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尾巴
江藐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穿浅色衬衣的男人不慌不忙地擦亮根火柴,点燃了方桌上的白色蜡烛。
火光跳跃,一股甜腻的牛奶味弥漫开来,与屋中清一色极简木质调的禁欲风格形成反差。
蜡烛燃烧升起青烟,男人冲小怪物招招手,小怪物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方桌,开始津津有味地吸食起来。
“他住四楼,听说来了新住户才特地跑去看看你,不是有意恶作剧的。”男人边说边取过一枚精致的茶盏,倒上刚沏好的茶,推到江藐面前,“尝尝。”
江藐不懂茶,端起茶盏一口闷了,倒也觉得挺解渴。
“好喝。”江藐舔了舔嘴唇,点头道。
男人笑而不语,又将茶盏再次倒满。
“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江藐抬眼看向男人,心中暗自感慨花妖到底是花妖,自来就带着种勾人气质。
“栖迟。”男人沉声道。
“栖迟……”江藐挑眉,“横门之下,可以栖迟。不错,挺有态度。”
他难得有文化了这么一次。
“我,江藐。”
“我知道。”
江藐失笑:“你知道?”
“前些天城隍派人来通知,中元节当晚江sir会到此接手大楼管理。”
江藐点头:“不错,我家boss派我来当小锦鲤,助你们完成心愿后尽快搬走,而后该轮回的轮回,该转世的转世,早日平息这里的怨气。”
他边说边从烟盒里摸出支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请便。”
栖迟起身取过了个白玉瓷盘,放在了江藐面前。
江藐摆摆手:“算了算了,太糟蹋东西。”
他伸了个懒腰,微眯着眼看向栖迟:“那就从你先开始吧。我记得昨晚你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栖迟点头。
“那就说说,你都还记得些什么吧。”
“……”
回答他的,是对方的一阵沉默。
江藐叹了口气,抱着手臂往沙发上一靠道:“这样可不行啊,麻烦你配合下我工作好吧?”
“这栋楼其实是有讲究的。”栖迟用他低沉的嗓音缓声解释,“此楼由执念而生,因此住户执念越深,住的楼层就越高。”
顿了顿,他补了句:“我、住顶层。”
“和着你就是那位最难搞的满级大佬了?”
栖迟不置可否,温声道:“你刚来,建议还是循序渐进会比较好。”
江藐看向栖迟,想想也是,他现在毕竟还不熟悉业务,上来就打究极boss的确有些不科学。
还是得由易到难的慢慢来,的确急不得。
“爸比——!”
那边的小怪物吃饱喝足了,一溜烟窜下方桌,爬到了栖迟身边。拿头蹭了蹭他的膝盖。
栖迟摸摸小怪物的头,随即看了方桌上的蜡烛一眼,蜡烛瞬时就熄灭了。
“他为啥要管你叫爸?”江藐好奇问。
“他管楼里给他吃饭的,男的都叫爸,女的就叫妈。”
“……哈?”江藐无奈摇头道,“那他亲爹妈呢?”
栖迟抚摸小怪物的手微微一滞,看向江藐:“这就是他留下的原因。”
闻言,江藐敛去了笑意。
一旁的小怪物咂咂嘴,回头冲他摇了摇尾巴。
江藐兀自思索了会儿,冲小怪物勾勾手指。
“来,小朋友你过来。”
小怪物回头看了栖迟一眼,栖迟冲他点了下头。
“弟弟……”小怪物甩着尾巴朝江藐爬过来,奶声奶气地唤了句。
江藐皱眉:“什么弟弟,叫江哥哥。”
“你就是个弟弟!”
“嘿,咋还骂上人了你?”
旁边的栖迟适时抛了个蜡烛过来:“给他点燃。”
江藐取过打火机,蜡烛点燃片刻便飘出了一股香甜的巧克力味儿。
小怪物瞬间两眼放光,看着江藐甜甜地喊了句:“爸比——!”
“……”
江藐心里一记白眼飞过,这孩子还挺现实。
“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江藐尝试问道。
小怪物边舔蜡烛边答:“小宝!”
“那大名儿呢?知道不?”
“赵柯廷!”小怪物深吸口气,一股脑道,“我四岁半啦,在实验幼儿园树苗小班。我妈妈叫张美兰,是护士。爸爸叫赵建刚,卖玩具。我家住在玉潭花园1号楼a座21楼,妈妈的电话是1883423……”
江藐有些疑惑地看了栖迟一眼,嘴上仍在对小怪物发问。
“小宝,你留在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愿望啊?”
小宝听后,瞬间撇了撇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委屈巴巴道:“我、我想回家……”
“不是……”江藐相当费解,“想回你就回呗,刚好赶上七月半,百鬼夜行、往来自由,不犯事儿又不会有阴兵来抓你。”
“他回不去。”
一旁传来了栖迟低沉的嗓音。
“很奇怪对吧。”栖迟的眸色深邃暗沉,“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明明就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父母在哪里,可就是回不去。”
“这不应该啊。”江藐更纳闷儿了,心说难不成这家是供了哪路不好说话的神仙?……但也不能够吧,七月半可是地府的法定节假日,三界皆知,不至于这么不买他地府的面子才对。
要不就是,这家改了什么特殊的风水局?
小孩子到底是心事浅,适才的委屈转眼就被他抛诸脑后。
看着在地板上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小宝,江藐还是没忍住走到窗边,摸出了他的烟点燃。
一丝烟雾飘向窗外,江藐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正色。
这孩子分明就是人类,可这尾巴又是从哪儿来的?江藐兀自思索,任烟头前面积起了一层烟灰。
他干脆直接把烟掐了,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宝问:“小宝,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了?我是说,你什么时候长出这条尾巴的?”
小宝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江藐顿了顿,一句“死的”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这事儿他换别的法子也能查,犯不着让眼前的小家伙又想起伤心事。
“行吧。”江藐将烟头按灭进白瓷盘,冲沙发上的栖迟点点头道,“我先回屋了,有些事儿还得查。这盘子我带回去帮你洗了,晚些时候再给你送过来。”
“不必麻烦。”
江藐笑了下:“应该的。”
他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瞬间赫然对上了一张苍白美艳的脸。
“我去!”江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门外一袭红衣的男子见状轻笑了下,一双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着。
“江sir,我们昨晚上见过。”男人的声音酥酥软软,像根羽毛在轻轻搔人心口。
“啊对,记起来了。”江藐拍了下脑门,“九楼的。”
“我叫阿皎。”男人眉眼弯弯,抬手帮江藐拍掉了身上沾着的一点烟灰。
“你来了。”栖迟从身后跟上来,看向阿皎时,眼神明显阴沉了下。
“那什么,你们聊。”江藐总觉得栖迟和这位阿皎站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赶忙很有眼力架地侧身闪出了房间。
“我带了些桂花雕酒,江sir不留下一起尝尝?”阿皎笑语盈盈地出言挽留。
“不了不了。”江藐边开家门边说,“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阿皎闻言,挑着眉梢看向栖迟,覆在他耳畔低声问道:“迟郎,怎不留他?”
栖迟皱眉,一把将阿皎扯进房间,低声说了句:“跟我回屋。”
这番暧昧互动好巧不巧地让江藐看到,他暗自咂舌,反手甩上了房门。
所谓虐狗行为,还真是不分人鬼。
……
小宝蹭完了饭,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顺着窗户默默爬回四楼去了。
而此时在紧闭的书房中,栖迟点燃了一枚塔香放进白玉香炉里,随着徐徐上升的烟雾,屋内再次弥漫出了那股清冽的香气。
“南海涯沉香,祛痛安神之良药,据说一克便值千金……”阿皎凑近香炉轻轻嗅了下,“迟郎怕我难受,回回焚香,当真是会疼人。”
栖迟不语,默默将窗帘又拉严实了些,方才回头道:“脱了吧。”
阿皎轻笑了下,用纤细的手指缓缓勾开衣带,旁若无人地除去那件红色的外袍。
当赤/裸的胴体完全暴露在栖迟眼前时,只见他的眉头不由地皱紧。
“不是告诉过你天亮不要外出的么,都烧焦了。”栖迟语气不悦。
“怪我,有事耽搁了会儿。”
阿皎边说,边将双手插进了如瀑般的黑发里。随着他轻轻一撕,整张人皮便被剥了下来。
皮下的红肉有些还黏连在皮上,跟着动作发出细微撕扯的声音。
血腥气在短暂的释放后转而被炉中的香气冲抵,那香味顷刻间就变得浓郁腥甜了许多。
“呃……”阿皎还是因疼痛发出声闷哼。
此时,站在这里的哪里还是方才那个撩人心弦的美人,分明就是具面目可怖的无皮血尸。
“给我。”栖迟俨然已习惯了阿皎以这副面孔出现,淡然地用手接过了血淋淋的人皮,铺在了桌案上。
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毛笔,蘸了些颜料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在那副人皮上专心描摹起来。
而在他正对面的墙上,正挂着一幅美人图。
那模样与阿皎一模一样。
“迟郎,你还没回答我呢。”血淋淋的无皮血尸托腮看着伏案作画的栖迟,面目模糊的情况下只有声音才能听出些情绪,“为什么不留他下来一起喝两杯?”
栖迟目不转睛地淡淡道:“留他下来,看你这副样子么?”
阿皎轻笑了下:“他可是阴差,什么没见过?你还怕我吓着他呀?”
栖迟不语,仍在专心画皮。
“所以你确定了么?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阿皎又问。
栖迟手上的笔顿了顿,点了下头。
阿皎激动地又往栖迟边上凑了凑:“那你还想起些什么了?”
“没有。”栖迟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只知道在等的人就是他。可为什么等,以及更多的事,仍想不起来。”
“没关系。”阿皎用手搭上栖迟的肩,又像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会弄脏他衣服似得猛将手收了回来,柔声劝慰道,“既已见到了,该想起的便终会想起……”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栖迟用笔挑了抹黑色,勾勒出人皮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温声道,“据说是要让咱们该轮回的轮回,该转世的转世,早日平息怨气。”
末了,他又笑了声:“岂是这么容易的。”
“轮回转世啊……”阿皎看向栖迟笔下的美人皮,轻叹了口气,“若真能如此,那我下一世,再不当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