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翌日,是周一。
也是陶乐思第一次放弃钢琴课,为舞蹈课伴奏的日子。
陶乐思早早就到了练舞室,然后在钢琴旁边徘徊,好像是她只要远离钢琴达一米以上,就会被当场击毙一样。
瓦格纳女士也来了。她颇为亲热地握住陶乐思的手,热情地说:“我很高兴你能来,斯坦夫人一直想要一个优秀的钢琴伴奏,你能胜任这个位置,真是太好了。你跟尤迪特先生说过了吗……哦,没关系,没关系的,斯坦夫人会对他解释……”
上课时间将到,舞蹈系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学院太小了,他们都认识陶乐思,对于一个钢琴系的学生出现在练舞室里感到惊讶。有的学生善意地提醒陶乐思走错了教室,有的则认为陶乐思可能转专业到了舞蹈系,并且为陶乐思上舞蹈课穿着不适合跳舞的衬衫和束腰半裙而感到疑惑。
对此,陶乐思统统报以礼貌的微笑。
开玩笑,她这身衣服可是周六去购物的时候才买回来的,明明就非常衬桃乐丝本尊文艺中带点憨憨的气质。这帮人不懂欣赏就罢了,还敢质疑陶乐思的审美?
原著中,因为女主索莎娜就是舞蹈系的学生,所以大多数稍微重要一点的角色也都是舞蹈系的,陶乐思在心中默默记着她们的脸,凯瑟琳、艾米莉亚、汉娜、贝拉……还有几个男生,看着都挺面熟,不过陶乐思叫不出来他们的名字。毕竟在原著之中,男生都是比较没有姓名的存在。
索莎娜赶在第一遍铃响之前几秒才跑进练舞室。她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只瞟了钢琴旁边的陶乐思一眼,就独自走到角落,在压腿杆旁开始做拉伸练习。
希尔达推门进来的时候,聚成堆闲聊谈笑的学生立刻全鸦雀无声。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卷起一阵风,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翻涌。她径直走到钢琴旁,抓起了陶乐思的手,面向着舞蹈系学生。
“我想你们对她应该都不陌生,钢琴系,桃乐丝·恩格尔。我和她的老师商量过,从今天起,我们在排练新舞蹈的时候,她来负责伴奏。”
学生们有的鼓了鼓掌,有的冲陶乐思点点头。陶乐思看了索莎娜一眼,她仍然站在角落里,带着一种冷漠的神情,好像她并不认识陶乐思,也不关心陶乐思是谁一样。
“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希尔达说着,瞥了陶乐思一眼,那是一种无声的命令。陶乐思马上在钢琴前坐好,准备一切听从希尔达指挥。
舞蹈系实际上是有专门的舞蹈老师,但是如果希尔达出现在教室里,舞蹈老师差不多就形同虚设,沦为一个莫得感情的数节拍机器。纠正动作,排练队形,编舞,这些基本都是希尔达一手负责。
陶乐思还在努力找着希尔达给她单独训练的那天晚上,弹奏这首极其难听的伴奏时的感觉。但是她刚弹了开头几个小节,就被希尔达打断了,她开始额外纠正几个学生的动作;又重新开始弹,不到两个小节,又被喊停,她继续挨个纠正着舞蹈的动作。
“手肘抬高,亲爱的——还有你,凯瑟琳,头向后仰,手肘再高一点……”
如果不是希尔达,估计这一顿操作下来,陶乐思早就不耐烦了。不过既然现在是希尔达的训练时间……她就打算只当一个听话的录音机二号。
这样练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希尔达终于对舞蹈开头排练的动作满意了。
就在这时,随着什么东西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学生惊叫起来。陶乐思抬起头,看到有一个女生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抽搐着,好像突发了什么疾病。她那头浅色的、近乎于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在地上,仿佛是一种有了生命的怪物。
陶乐思认出这个倒下的女生是索莎娜,她连忙跑到索莎娜身边,在地板上跪下来,看着索莎娜在地板上挣扎、抽搐。
索莎娜的眼睛变成了纯黑的颜色。而就在今天之前,陶乐思还记得索莎娜有一双湛蓝如宝石般的瞳孔。索莎娜嘴唇翕动,一张一合之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只有断断续续的音节,像是自喉咙最深处发出的呻|吟。陶乐思却觉得,她完全能够听懂索莎娜想要说什么。
“blood。”
鲜血。
陶乐思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被索莎娜掐出来的指印已经愈合了。她以为索莎娜癫痫犯了,正要运用自己的急救知识,将手指塞到索莎娜嘴里防止她咬到舌头,希尔达却在一旁阻止了她。
“桃乐丝,别碰她。”
学生们围着痛苦的索莎娜,不知所措,窃窃私语。
希尔达蹲在地上,扶住索莎娜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双手按着索莎娜的太阳穴。慢慢地,索莎娜好像平静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头发遮挡住了她的脸。当她的手指能够自如活动,拂开遮挡脸颊的头发时,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本美丽的蓝色。
“索莎娜,亲爱的,你感觉好点了吗?”希尔达弯下腰,耐心且温柔地问道,“需要给你叫个医生吗?”
“对……对不起,我没事了,”索莎娜小声说,“我只是今天……今天有点……有点感觉生病了。”
“没有关系,索莎娜,这很正常,”希尔达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说,然后抬起头,随便点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汉娜,请你把她送回房间吧。然后麻烦你给佩蒂特小姐说一声,给索莎娜准备一个热水袋。”
一个穿着黑色练舞服的女孩走过来,搀扶起索莎娜,两人慢慢走出了练舞室。陶乐思站起身,她感觉到希尔达正在看她,但是她却没有回应希尔达的视线。
“刚才,希尔达一直在对索莎娜施加法术,”艾斯比悄声对陶乐思说,“有点过火了,所以索莎娜的身体受不了。”
“为什么?”陶乐思问艾斯比。
“希尔达也许希望赫卡忒女神能够选中索莎娜,所以她需要给索莎娜更多的暗示和神启。”艾斯比回答。
“为什么?”陶乐思继续追问。
艾斯比没有回答。但是陶乐思知道答案。
——希尔达希望女神赫卡忒能够挑中索莎娜,而不是桃乐丝,她希望她的那些女巫同伙也能够认为,索莎娜是比桃乐丝更适合作为赫卡忒容器的女孩。她想保护桃乐丝·恩格尔,或者说,她想保护陶乐思。
上午十一点半,希尔达宣布,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瓦格纳夫人和舞蹈老师也离开了。陶乐思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乐谱,留到了最后,直到整个教室里只剩她和希尔达。
陶乐思合上她那个破旧的硬纸壳谱夹,看着希尔达。
“我觉得,也许您把索莎娜逼得太狠了。”陶乐思说。
希尔达本来已经转过身,慢慢朝舞蹈教室门口走去,听到陶乐思的话,她猛地回过头。
“你明白多少?”希尔达温和地问她,“当然,我想要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可是我只是担心——”
“那么,夫人,”陶乐思把谱夹扔到钢琴凳上,她走到希尔达面前,与希尔达挨得极近,她能够看清楚希尔达额头前垂下来的每一根发丝,“我要如何做,才能使你不必担心?”
彼此的互相试探,已经心知肚明,却又迟迟不能挑破那一层纸。希尔达察觉到陶乐思并非桃乐丝,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两人必须对此三缄其口。
希尔达犹豫了一会儿,她将一只手搭在了陶乐思的肩膀上。
属于舞者的,修长有力,但已不再年轻光洁的手。
希尔达说:“你的伴奏还需要训练。你的琴声缺少一种信念。”
陶乐思说:“我不明白。”
本来这首曲子就是极简主义的风格,技巧上没有什么难度,而希尔达所说的“信念”,又是一种十分玄乎的东西。
希尔达解释:“在你的琴声之中,我认为仍然缺乏信仰。你有信仰吗?”
陶乐思说:“当然有。”
“你信仰什么?”希尔达问,“你也许出生在德累斯顿,你信仰上帝,信奉佛教,或者是……”
“我信仰共产主义,主张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陶乐思说。
希尔达摊开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然后她问道:“你是社会主义者?”
陶乐思本来想说她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但是她一时没有想到这个词汇用德语怎么说,于是就点了点头:“但我认为那不重要,夫人。”
希尔达没有说什么,只有脑海中艾斯比惊讶的诘问:“我的天,桃乐丝,您在胡说什么呢。”
陶乐思没有理会艾斯比。虽然她对希尔达这么说,但她心里总有种担心。
希尔达是关于邪恶的女神赫卡忒的狂信者,她或许会因此反感无神论者的陶乐思。
出乎意料的,希尔达却对她笑了起来。她习惯性地去摸香烟,但是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陶乐思,因此她迟迟没有点燃手中的烟。
“那真的很好,”希尔达说,“你知道,我出生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从我记事起,我就总是在搬家,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在重建,我上学之后……”
她却又停住了话头,将目光投向窗外。时间已经是深秋了,中午时的阳光像是长了脚,在教室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期望今天晚上,还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可以继续进行伴奏训练。”希尔达对她说。
“当然,夫人。”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希尔达。”
陶乐思唇角勾起笑容:“晚上见,希尔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