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魁村(6)

衣服?

沐秋白一时有点懵,这玩意大半夜又是翻窗又是吓人的?,只是为了一件衣服?

“没有。”沐秋白稳了稳气?息道,“我没有拿你衣服。”

然而那水鬼对他的?回答却置若罔闻,脚步不停,继续问道:“你拿了我的?衣服吗?”

“没有。”沐秋白说。

然而不论沐秋白回答几次,它都只是像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地?问:“你拿了我的?衣服吗?”

直到它走到沐秋白床边站定,突然弯下腰,一张重?度腐烂的?脸赫然出现?在沐秋白眼前,几乎都要贴在沐秋白脸上了!

滴水的?发丝随着它的?动作滑落在沐秋白侧脸和脖颈上,凉丝丝的?,就像一条蛰伏的?蛇。

它的?鼻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圆的?黑洞,眼珠也只剩一只,另一只的?眼眶里藏着一只水鳖,随着它的?下倾摇摇欲坠,一股浓烈的?水腥气?和腐臭混合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视觉加嗅觉的?双重?刺激,几乎令沐秋白当场就要吐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它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用那只红色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沐秋白,就像要用目光把他大脑剖开似的?。

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就在沐秋白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晕过去比较好的?时候,终于再次听?见另一个声音从它身?上传来:“他没有说谎。”

这次是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个男人。

这声音说完,那张腐烂的?脸终于从沐秋白面前抬了起来,接着沐秋白就看见它面对自己?,用一种倒退的?姿势退回了窗边,这时候沐秋白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会觉得它的?动作怪异了,因为在它那白骨森森的?双腿下,分明是用脚后跟对着自己?!

那在它那张被长发覆盖的?脸后,又是什么?!

直到它彻底消失在窗外,沐秋白身?上无形的?重?量才消失,他慢慢活动了一下几乎已经麻木了的?四肢,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脖子、衣襟和身?下的?枕头被褥都已经湿透了,倒不是因为出冷汗什么的?,而是因为那水鬼就真像水做的?一样,俯在沐秋白头顶的?时候身?上还在不停往下滴水。

床是没法再睡了,不仅湿而且臭,沐秋白下床,准备把身?上稍微清洗一下再把衣服洗洗晾上,明天好穿。

经过窗户的?时候,沐秋白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夜色下,一条湿淋淋的?水痕从沐秋白窗外延伸至了对面一间?宿舍的?窗外,沐秋白记得那间?似乎是诸葛岳的?宿舍。

所以那水鬼又进了诸葛岳的?宿舍?

“叩叩”

当门外响起第一声动静时,郁钦就醒了过来,一双狭长的?眸子在黑暗中分外清明,根本不像刚从睡梦中惊醒。

“郁哥哥,是我。”

沐秋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郁钦紧绷地?肌肉顿时放松下来,他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门外沐秋白额发湿淋淋地?贴在脑门上,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他身?型虽然偏瘦,身?上的?肌肉分布却很匀称,四肢修长,腰腹和锁骨十分漂亮,在朦胧的?夜色下分外诱人。

一见郁钦,沐秋白就扑上去抱住他,暖融融的?身?体拥了满怀,灼-热的?手掌贴在微凉的?皮肤上,竟让沐秋白有种被烫到的?错觉,他将侧脸贴在郁钦肩上,使?劲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像要把刚才受尽折磨的?鼻子好好清洗一番一样,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侧颈,郁钦的?喉结不可抑制地?滚动了一下。

双手环住沐秋白,郁钦手上一用力,就像提麻袋一样把沐秋白直直提起来,转身?放进屋里,用脚关上门,问:“怎么了?身?上这么凉,冷不冷?”

“还好,受到了一点惊吓。”沐秋白有气?无力道,“求安抚。”

于是郁钦侧过头,在他耳朵尖上亲了亲,又把人抱到床上坐下,顺手抓起被子,把两人裹在一处。

沐秋白被圈外郁钦两腿之间?,后背靠着郁钦胸膛,很快就暖和了过来,他盘起腿,把晚上的?经历跟他说了一遍。

郁钦听?完后沉吟半晌,说:“你有没有感觉,它说的?衣服可能和你早上在湖边看见的?那块布料有关?”

“你的?意思是,小淡和叶飞兰的?死都和我的?经历一样,先在湖边受蛊惑,捡了水鬼的?衣物,然后才在半夜被抓去做了替身?,但是我虽然看见了衣服,却因为你的?阻挠没有捡起,所以那只水鬼只是来我这走了个过场?”沐秋白想了想,又说,“可从晚上白汐偷听?到诸葛岳和汪篱的?谈话来看,诸葛岳应该知道这个死亡条件,而且从他的?样子看来也没有任何?异常,水鬼为什么又会去他的?宿舍呢?”

郁钦微微蹙眉,开口却是:“白汐晚上去找过你?单独的??”

“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偏的?有点太?远了?”沐秋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顿了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郁钦,“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郁钦:“……嗯。”

沐秋白:“………………”艹!居然脸红了!吃醋的?郁钦怎么这么可爱啊啊啊!

沐秋白仰头亲了亲他下巴,又把白汐偷听?到的?谈话简单跟郁钦重?复了一遍。

“他们果然是那种关系。”郁钦说。

“嗯。”沐秋白打了个哈欠,郁钦过高的?体温烘得他昏昏欲睡。

“别想了,反正?明天睡醒就能知道结果了。”郁钦让沐秋白在床上躺好,然后自己?也在他旁边躺下。

单人钢丝床还是太?窄,沐秋白和郁钦只能侧着身?子紧紧贴在一起,才勉强睡下。

第二?天早上,沐秋白和郁钦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沐秋白睁开双眼,看了看窗外,发现?天还是黑的?。

郁钦拧亮台灯下床打开门,就看见一脸焦急的?白汐。

“你们怎么还在睡呀!”白汐急促道,“又出事了!”

沐秋白裹着郁钦的?被子,感觉有点没睡够,懒懒地?拖着嗓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又出什么事了?”

“什么大半夜啊!”白汐嚷道,“你自己?看看时间?!”

沐秋白半眯着眼瞟了眼桌上的?闹钟,顿时醒了盹,现?在居然已经是早上八点过了,若是平时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可今天却阴沉得仿佛深夜。

接着白汐又道:“诸葛岳死在魁大牛家的?院子里了!”

铅色的?云层厚厚地?遮住了头顶,与周围的?青灰色的?山脉连成一体,就像一个倒扣着的?锅盖,而这个小山坳就是那口锅,他们这些?在山坳里的?人就成了锅里的?食材,好像随时都会被倾盆而下的?大雨一锅烩了。

周围的?气?压很低,重?重?地?压在肩上,让人心生烦闷,沐秋白边走边隐隐嗅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诸葛岳死了,死状颇为凄惨,浑身?青紫,整张脸肿成了猪头,手臂和两条腿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活活打死的?。

沐秋白他们赶到的?时候,魁大牛家已经被村民团团围住,他的?院子里接了个灯泡,此时灯开着,昏黄的?光线铺了一地?。

魁大牛疯了,他缩在鸡窝里,也不知怎么弄了一身?鸡毛鸡屎,又脏又臭,脸上涕泗横流,嘴里不停重?复着“对不起”、“不是我”、“别找我”之类的?话。

不过最让沐秋白感到意外的?是,诸葛岳的?尸体上正?穿着一件灰白色的?粗布褂子,和昨天他在湖里看见的?那种布料十分相似。

连着三天死了三个人,村长的?脸色看起来比天还阴,蹲在门边大口大口裹着烟,再从鼻孔喷出来,将整个脑袋都笼罩在烟雾里,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何?谓“七窍生烟”,沐秋白无意中与他在烟雾缭绕中对视了一眼,隐约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种敌意。

沐秋白悄悄问白汐:“是你干的??”

白汐摇头:“我本来准备今天告诉宋绣的?,可还没来得及说呢,早上起来诸葛岳就死了。”

沐秋白看向宋绣和汪篱,两个女人此刻正?依偎在一起,汪篱搂着宋绣,看起来像是很害怕,但沐秋白没放过汪篱嘴角一闪而过的?弧度和两人看着诸葛岳尸体时同样冷冰冰的?眼神。

那一瞬沐秋白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也算是他自食其果吧。”沐秋白想。

诸葛岳被抬走了,经过沐秋白身?边时,一个白色的?信封从他衣服里飘落下来,正?好落在沐秋白脚边,而其他人似乎都没看见。

沐秋白弯腰把信捡起来,对郁钦和白汐使?了个眼色,三人默默从人群中退出,直到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借着从别家窗户漏出来的?灯光,沐秋白变戏法似的?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

白汐登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从哪来的??”

“刚才从诸葛岳身?上掉下来的?。”沐秋白说。

白汐柳眉微蹙,奇怪道:“我刚就站你旁边,我怎么没看见?”

信封上贴着邮票,寄信人一看写?着史初兰的?名字,收信人则写?着史立业,从名字就能看出这应该是封家书。

沐秋白一边拆信一边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像好……”

“人”字还没说出口,沐秋白的?声音突然一顿,他一目三行地?看着信,脸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置信,最后直接在内心拧出了一个结。

郁钦观察着他的?神色:“信上写?了什么?”

“黑暗……”沐秋白缓缓吐出两个字,然后把信给了郁钦。

白汐也想凑过去看,但对郁钦浑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气?场有点怵,只能在旁边探头探脑急得直打转。

好在郁钦看东西也很快,他把纤薄的?信纸递给白汐:“怪不得当初我们打听?史初兰的?时候村里人的?态度都那么暧昧。”

白汐是红着眼眶看完信的?,她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看这封信,愤怒和悲痛就像两条毒蛇,紧紧咬住了她的?心脏,她咬牙切齿道:“史初兰太?可怜了,这帮人简直禽兽不如?!”

沐秋白拍了拍她的?肩。

郁钦说:“史初兰应该已经死了,尸体恐怕就是被扔进了湖里,所以去过湖边的?人才会被她的?怨灵盯上。”

“所以门牌号难道在她的?尸体上?”白汐忽然想起昨晚自己?看到的?景象,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恐惧还是让她本能的?产生了退缩之心,“那片湖说大不大,其实也不小,湖底还不知道有多深呢,我们真的?能找到尸体吗?”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试试再说。”沐秋白说。

沐秋白说的?没错,白汐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不过今天这种天气?下肯定是没法下水的?,就算他们猜到了门牌号可能在史初兰尸体上,也得等到天气?稍好的?时候。

白汐还惦记着她的?弟弟,于是沐秋白提出之后在宿舍碰头,再继续商量细节。

在回宿舍的?路上,沐秋白问郁钦:“你觉得昨晚进我宿舍的?水鬼是史初兰吗?”

郁钦点点头。

沐秋白又说:“我觉得也是,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在它那里听?见了两种声音,一种是女声,而另一种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郁钦露出了一脸若有所思。

“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沐秋白继续道,“我们可能遗漏了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放羊的?哑巴。”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郁钦突然说。

沐秋白顿时如?醍醐灌顶,拉住郁钦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走:“等下再去,我有件事要先确认一下。”

在刚来的?第一天,沐秋白和郁钦就抽空把整个村子都转了一遍,自然知道给他们送菜的?大妈家住哪,看见沐秋白大妈还挺高兴,但很快又叹起气?来,十分认真地?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安全教育,最后才问:“两位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食堂的?菜吃完了?”

“不是。”沐秋白说,“我们来找主要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大妈热情道:“你问。”

沐秋白说:“当初史老师和放羊的?哑巴私奔的?事,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从别处听?来的??”

“我见是没见到,不过在之前史老师就对那个小哑巴挺好。”大妈回忆道,“后来有天他们一起失踪了,村里人就都说他们是一起私奔了。”

沐秋白问:“那你还记得这个传言是从哪里最先传出的?吗?”

大妈微微抬头,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喃喃道:“村北老-二?家?好像不是……啊!是村长他老婆!对!就是从大芬嘴里最先说出来的?!”

沐秋白和郁钦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沐秋白又问:“一个支教的?老师和村里一个哑巴一起失踪了,有人说他们私奔你们就信,难道就没人怀疑过?”

听?到这个问题,大妈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不屑,又像是同情:“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那种女人……”

说到这大妈突然一哽,像是发现?自己?这称呼有点不太?尊重?,她偷偷觑了一眼沐秋白的?表情,及时改口道:“史老师是个大学生,要是以后嫁给一个放羊的?哑巴,免不了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干脆偷偷和哑巴一起离开去别的?地?方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嘛。”

沐秋白微微眯了眯眼,大妈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她总觉得这个平时十分讨人喜欢的?青年?在今天似乎突然转了性?,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刀一样,好像随时都会把自己?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秘密给剖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知道大妈刚才打住的?那句话后面接的?肯定不是她说出来的?那些?,不过沐秋白并没有拆穿她,只是随口和大妈道了个谢,就带着郁钦离开了。

沐秋白和郁钦回到宿舍的?时候,白汐已经带着那个少年?等在门外了。

她身?边的?少年?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但身?上已经干净了不少,看得出白汐很用心地?帮他收拾过。

远远看见沐秋白,白汐忍不住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么慢?”

沐秋白说:“有点事需要确认一下,就耽搁了,走吧,先进屋。”

四人一起进了郁钦的?宿舍,随便找地?方坐定,沐秋白开口道:“关于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我在心里把至今为止收集到的?线索都捋了一遍,得出一个猜测,我现?在大概说一遍,你们听?听?看,有什么遗漏或者问题,再补充。”

白汐应了一声,沐秋白便说道:“这次门牌号的?关键,是一个叫史初兰的?老师,现?在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她已经死了,从她写?的?那封信的?内容,我们得知这位史老师在生前曾经被村长儿子、村长以及多个村民性?侵过,而且从我和郁钦前天向村民们打听?史初兰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恐怕村里大多数人都知情,或许是屈于村长的?淫-威,亦或是‘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的?想法,这些?村民虽然知道史初兰被欺辱,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所以我们才会在史初兰的?日记上看见那么多凌乱的?字迹,恐怕她当时的?心理已经趋近于崩溃了。”

听?到这儿,白汐忍不住忿忿道:“这些?人难道连基本的?道德和同情心都没了吗?”

“其实也不难理解。”郁钦淡淡的?声音响起,“像这种地?处偏远,基本不会有外人走动的?村落中多少都会有一种群体心理,在他们中间?会产生一种整体的?归属和认同意识,很容易排外,像我们和史初兰这种都属于外人,既然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就没有帮着外人指责自己?人的?道理,他们甚至会为了防止史初兰把自己?遭受的?经历透露出去,做出盯梢、囚禁、乃至加入施暴者行列的?行为。”

这番话听?得白汐遍体生寒,不由得庆幸自己?生长在法治社?会。

“但是在这些?村民中也并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沐秋白道,“有一个放羊的?哑巴,因为史初兰之前对他很好,所以在史初兰被欺负,求助无门后,哑巴站了出来,他愿意帮她送信,可万万没想到,哑巴偷偷送信的?举动被其他村民发现?了,并抓住他告发给了村长。在这里我倾向于告发哑巴的?人就是魁大牛,所以最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杀害了哑巴和史初兰,并抛尸进西边人迹罕至的?湖里,最后编造出两人私奔的?传言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当然,后面这些?基本就没什么证据支撑,全是我的?猜测了。”

白汐赞同地?点点头,半晌后又问:“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史初兰不像上个房间?的?阎良一样直接对村长他们展开报复,而要先从我们这些?无辜的?房客下手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村民平时都不会去湖边吧。”沐秋白说,“之前给我们送菜的?大妈也提到过这一点,村里的?人普遍对西边那面湖存在一种敬畏之心。”

就在这时,宿舍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沐秋白趴在窗户上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村长带着一群手拿铁锹、锄头等各种堪比凶器的?农具的?村民浩浩荡荡地?朝着宿舍来了!

很快一大群村民就把宿舍包围了起来,村长站在最前面,大声道:“我们世代在这里生活,从未遇到过如?此异常的?天象,他们这群人不过刚到几天,就日夜颠倒,我看一定是他们触怒了西面湖里的?龙王,死的?那几个就是一种警告!可他们不仅无视了龙王的?警告,反而变本加厉,才会造成这种异常的?天象,如?果不赶走他们,龙王一定会对我们所有人降下天罚!”

村民们群情激奋,立马跟着村长高呼道:“赶走他们!赶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