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戏、引(2)
周一,工作日,八点三十分。
南川市公安局。
“来了来了我来了——嘿,不早不晚,刚刚好!”
随着秒针指向十二的那一刻,一声清脆的打卡声也随时传来。就像平常发生的那样,一秒不差。
“高明慕云,你说说你吧,在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翻—车—的—”女子身着绿色风衣,里面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针织毛衣,抱着二十毫米厚的资料,缓缓走过打卡机,笑道。
叫高明慕云的男人笑嘻嘻地挠了挠头发,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更是连看都不能看了,活生生一个糙汉子模样。
只见这位小伙子并没有在意,还傻笑道:“嘿,月姐,你还真别说,自从咱们局换上了这高大上的‘瞳孔识别打卡机’之后啊,我就再也没有因为工作卡没带而被记录缺勤,我的全勤奖也对我友好了些…”
沈秋月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可真得感谢科学技术,不然你一定是每个月下来,缺勤最多的一个。人家都在争评‘全勤奖’,你到好,实打实一个‘缺勤之星’——不说了,赶快办事儿去吧,等着老大看见你这么晚来,肯定训你。”
高明慕云似乎想到了被唐昭同志罚的那几百个俯卧撑,肌肉隐隐作痛,再一次十分为难地挠了挠头,仿佛挠头是他养成的什么特殊习惯。他怏怏地答了一句:“知道了。”随后走到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桌子前,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沈秋月径直走到走廊尽头,轻轻地敲了敲右边办公室的门:“老大?我给你送资料过来了。”
门里传来唐昭清冽的嗓音:“进。”
沈秋月推开门,只见唐昭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平光镜,端正坐在电脑桌前,正在进行工作。“老大,这是我们前几天抓到的那个逃了七年六个月的嫌疑人资料,指纹和DNA都比对完毕,确认无误;人也审完了,目前还关在看守所里;那人没什么亲戚朋友,听他本人说,应该也不会有人来看他了。还是老样子,你只要在最下面签一个字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唐昭把报告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之后,熟练地拿起签字笔在资料上划了几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立刻大功告成。“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沈秋月见他忙,也没多同他扯些别的,一溜烟就走人了。
今天是星期一,上午十点钟整有个会要开,惯例如此,风雨无阻。主持会议的是南川市现任局长刘伟业刘局,一般来说,在九点四十左右、别人都还没有到的时候,他就坐在会议桌最前方的C位坐好喝茶了,可今儿…
唐昭瞟了一眼时间,九点五十五,最中央的位置还是空的。
这是怎么了?
唐昭心里奇怪着。
正在这时,刘局熟悉而又威严的、独有魅力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道:“都来齐了吧?小张,你点过人了没有?”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站了起来,向领导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一处,只见那中年男子挺着个标志性的大肚子缓缓走来,面上净是慈祥的微笑。
小张连忙回答道:“报告刘局,人都齐了,可以开始会议。”
“好。”刘伟业这时刚好走到了属于他的C位上,点了点头,“大家都先坐下吧——我们现在开始十一月的第一场会。会议开始之前,就前几天顺利进行的十一四抓捕活动成功进行,现在对相关小组、参与成员进行表彰,各位辛苦了!
“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啰嗦了,用三天带薪休假表示奖励!当然了,休假是强制性的,必须休,你们都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接再厉!”
“好——!”
底下瞬时掌声一片,参与抓捕活动的几个刑警笑的十分开心,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民公仆经常没有规律性的加班,一加就是一个案子彻底结束。休假少得可怜,更何况是强制性地休假了。
刘伟业又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原本气氛活跃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熟悉刘伟业的、或是开过几次会的都知道——刘局一咳嗽,就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只见刘伟业表情严肃道:“大家最近注意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新案子——”
十一月七日,晚上八点整。
“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划破刚恢复宁静的夜。
“有人坠楼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花苑小区C栋203住户王先生拨打电话对公安局报案说,“你们快来看看吧…”
南川市中心,花苑小区,C栋1403。
死者是个出了名的化学家,得过国家奖金的那种。市局里上面的领导非常重视,说是不能让为国家做了贡献的科学家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是跳楼自杀的,也要找出个原因来。
“人家兢兢业业为国家作了那么大贡献,一定要给人家家里人和社会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唐昭,你亲自带人走一趟,协助南城区公安局的同志们调查。我希望能早点儿传来好消息。”
想到这儿,他眉头一皱,直接越过这户人家的并没有关上的防盗大门,屋子里是还在工作的南城区支队的同事们。
他环顾一周,只见南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王平安正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而他身边坐着的那个,正是死者的父亲——这夜间又白了不少头发,看起来十分憔悴,人仿佛也苍老了许多,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应该很早之前已经这样了。情绪是可见的低沉。
坐在沙发上的王平安最先注意到这个进来的年轻人。唐昭,办案能力、行动能力都很强的一位青年刑警,看来这次的案件又是交给他负责了。心想:“年轻人,多点机会是好事,毕竟前途无量嘛。”
唐昭两三步走到他面前,颔首道:“王副局,好久不见。”
王平安也是礼节性地跟他握了握手,面带笑容,道:“小唐副队,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本来就是件小事儿,还劳烦你们跑一趟。”
唐昭,系统里是出了名的好看——这点儿王分局也听说过,没想到这孩子,笑起来更是亲和力倍增。他只道:“王局客气了。这是我们局里的高明慕云和许敬,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叫我们就是。”
“好好好…我局里还有点儿事忙。你们还没看过现场吧?那就不客气了,随便转转也行,只要能早点解决这个案子就好。”
“一定的。”唐昭颔首,“王局慢走。”
唐昭他们三个目送王平安离开之后,也跟着下了楼。等到周围没人时,高明才小声地哔哔道:“形式主义。屁大的分局,能什么有事儿,就是懒得管。”
许敬只是把食指抵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昭也只是小声提醒了一句:“知道就好,何必点破。万一人家真有事儿也说不定。做好我们的事就行了。”
高明耸了耸肩。
“高明,你拿到死者信息了吗?”唐昭又问道。
“哦,秋月姐刚刚发到我邮箱里了。”高明慕云十分迅速地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邮箱,“死者名叫蔡正阳,今年四十四岁,离异。蔡正阳是华清大学博士生毕业,曾经发表过多篇关于化学学科的研究论文,国内一等一的高材生,目前南川大学工作。”
“报案者就是这栋楼203的业主,看电视的时候听见了重物坠落的声音,从阳台往下看到了死者,立刻报了案。报案人五十多了,家里还有一个同样五十多的老伴,说不认识死者。应该跟本案关系不大。”
唐昭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头绪。
“有指向自杀的证据吗?”
“暂且不知道。说是他家庭也挺好的,跟父母没什么矛盾,前妻也不找他麻烦。工作上也很顺利,跟学生也聊的来。这样的一个人,没理由轻生啊……”
“先去看看现场吧。”
花苑小区算是高档小区了,里面住着的大都是些工作、收入稳定的人。附近有大型超市和地铁站,小学、中学也配套齐全。南大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十五分钟车程就能到,所以也有不少家底殷实一点儿的南大老师选择住在这里,不仅工作地方近,将来孩子上学也方便。
C栋下的草坪被围了一圈警戒线,不少的技术人员勘察现场。有些看热闹的在别的楼栋的窗户露出个脑袋。
市局派了第一大队的副队长特来指导,这件事早就在分局同事们这儿传开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警察过来给朝这三个人敬了个礼:“副队好。”
几个人长的都挺俊的,也不知道哪个是副队反正敬礼了就是吧。
唐昭点了点头,自己客气地对人家摆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出来散步的哪家大学生,没有任何杀伤力。
“不用客气。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特别的,坠落点上方正对死者卧室阳台,只在以坠落点为圆心、三米为半径的圆内发现血迹。对了,在绿化丛里还发现了一个小玻璃瓶,不过是空的。应该是跟死者一起掉下来的,刚好在绿化丛里了,没碎。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不是掉在了别处,具体的报告还要给拿去鉴定。”小警官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几张证物照片,“请副队过目。”
“好,”唐昭接过,面色开始严肃起来,“你继续工作,辛苦了。”
“是。”
…
照片上照的是用证物袋装起来了的玻璃瓶,没有瓶塞,就是一个装满空气的瓶子。
唐昭和却把眉头皱的很深。
“有什么不对的?”高明问道。
“你刚刚说…死者是研究化学获了奖的博士?”
“是啊,怎么了?和这个瓶子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空瓶子好巧不巧地就在现场,难道里面真的没有装上任何东西?一个研究化学的,如果是他的东西,里面装的会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扔掉呢?”
高明:“你觉得这里面的东西是关键?”
唐昭摇了摇头:“也说不定。现在证据太少,再看看吧。”
虽然说这三个人是市局里派来协助调查的,刚开始,分局的各位同志们还对他们抱有片区的偏见,但看到在现场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的行为后,也没那么敌对了。
中午南城区公安局的同事们邀请他们一起吃了盒饭,然后继续投入调查。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同事们又把楼上楼下五层的人家都走访了一边。排除长时间不在家的、傍晚出门了的住户,最后能提供线索的住户,就只有蔡正阳的邻居1402的林女士家和楼下的1303马先生家。
“七点左右,马先生和他的妻子在客厅看电视,小女儿在卧室里写作业。‘大概就是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吧,楼上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音,比较吵,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了,再后来…就像平常一样的安静。’”高明汇报道,“大概就是这样。”
次日早晨八点,唐昭准时到达花苑小区门口,发现沈秋月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见到唐昭过来,沈秋月连忙招手。
唐昭诧异:“你怎么来了?”
只见沈秋月摆摆手:“这个晚点儿解释,更重要的是这件案子。”
“根据昨天晚上分局同事们通宵调查的C栋门口的视频,发现死者蔡正阳是六点钟进入到电梯间里的。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穿着黑色羽绒袄的中年男性。不过,这人带着黑色的帽子,还围了一条厚厚的棕色围巾,完全把脸遮挡住了,根本就看不见长相。穿着打扮也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能辨认出身份的东西。”
“这个点儿了,这个人同死者一起回去。”唐昭皱了皱眉头,“然后呢?”
“这个人在八点一刻的时候再次在摄像头里出现了——”沈秋月面色严肃,“而且是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