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顾十三心里在默默反驳。

他一点都不想离别，离别对于他来说，就是折磨。

明明我想一直陪着你，一直在一起！

呵呵，骗子，当初的话都是骗人的！

顾十三眼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无情：“师傅，我说过，现在你是我的猎物，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十三冷着脸，盘坐在地上，打坐调息。

“小徒儿，我现在可是一个危险的人物。”谢筝靠在风石柱上，仰头望着夜空：“十二楼的余孽是不会放过我的。”

顾十三闻言，睁开锐利的双眼，呵，是么。

日尽西山，天边火红的云霞，似是染了一层瑰艳的血色。

沙风从四面吹来，拂过一片荒凉的残景。

漫漫黄沙中，传来叮铃的铜铃声响，一匹老骡子，驮着两人，越过黄沙，来到西域边城的小村落，贫穷的村落，村前几根木柱子，支撑着老旧剥漆的牌匾。

骡子在村前停下，顾十三把它牵到木桩旁，看了一眼天，对着谢筝道：“今日就在这里落脚。”

谢筝踏进村子，顾十三后脚跟上，见到村前那块牌匾，神色明显一愣。

谢筝目光落在地上，遍地的残垣，以及倒下的尸体，已经上面的剑痕还很新鲜。

这里发生过战乱，一片狼藉，干涸的鲜血，已经变成深褐色，整个村落已经荒废了。

顾十三瞳孔一紧，这里，这里是……

果然都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谢筝见他神情不对：“十三，你怎么了？”

“我…我……”顾十三欲言又止，想把心中的话说出口。

随即，他压下心中的话，冷漠道：“没怎么。”

谢筝注视着他的背影，事出反常。

不对，十三，看来你有心事。

两人往村子继续深入，路上谢筝见到遍地都是成堆的尸骨，死者的身形各异，都在述说着他们生前遭遇的惨状。

谢筝看着这一切，微微垂头。

顾十三去找了间屋子，进屋就是一股灰尘迎来，木桩上面挂满了蛛网，许久未住人了。

他找来一堆干草，铺在地上。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地间被暗夜笼罩。

屋外，夜风呼啸而过，谢筝见到有黑影一闪而过，暗夜中不时传来一阵哀鸣。

大半夜，村子还闹鬼不成？

顾十三提着剑，出去了。

没一会儿，哀鸣声消失了，顾十三捉回来了一对兄妹。

谢筝见到他们，弯起眉眼，浅浅一笑：“原来就是你们两个小鬼头，大半夜装神弄鬼。”

小女孩怯生生瞪着她：“你这个妖女，快给我滚出去。”

少年赶紧拉住她：“妹妹，嘘，别说了。”

谢筝眉慈目善的看着他俩。

少年心中一颤，怕的要命，眼前这个女人，可是传闻中的妖女，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他们对谢筝格外的仇视，名震西域的圣女，哪里是什么圣女，明明是个披着恶魔皮囊的妖女。

小时候大人都会说妖女吃人的故事，让他们乖乖听话。

谢筝欣赏着他们眼中的惧意。

小女孩怯生生的瞪着她：“你这个妖女，滚出去。”

谢筝瞥了她一眼。

小女孩被她的眼神一吓，话都说不清了，两眼泪汪汪。

“刚刚就是你们，在装神弄鬼。”

谢筝走上前，挑起小女孩的下巴，恐吓道：“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吃人。”

小女孩吓得直接哭了起来。

少年鼓起了勇气，‘啪’的一声响，打掉谢筝的手，将妹妹护在身后：“你这个妖女想做什么！不许欺负我妹妹。”

谢筝戳了戳少年的脑袋：“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少年别过头，哼了一声。

顾十三默不作声，直接将剑扔在少年脚下。

少年露出虎牙，朝他恨了一眼。

在他们眼里，谢筝就是一个妖女，但他们也怕顾十三，这个男人的神情太冷了。

总之屋子里的人都不好惹。

少年心里不由捉急，落入他们手中，如何是好？

要怎样才能逃脱！

谢筝道：“小徒儿，看来我们师徒二人，还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巧了，都不怎么受欢迎，同病相怜啊。

顾十三大步向前，一手拎起他们的衣领。

“喂，你想做什么！”少年挣扎道：“你这个面瘫怪！快放开我们。”

顾十三弯腰，拾起扔在地上的剑，抵在少年脖子上：“你太吵了。”

少年的气势立马弱了下去，但还是住妹妹。

顾十三把他们都扔出去了。

谢筝好笑的看着他：“十三，你还是喜欢任性妄为啊。”

听到任性妄为四字，顾十三一怔，心微微触动。是啊，四年的江湖漂泊，他已经不是顾延，不是从前的他了，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他的剑，沾上了不少人的血，他变得不近人情，变得麻木不仁，杀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常态。

那种麻木已经刻入他的骨子里，渗透进血肉里，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仔细说来，他跟师傅，还真是相似，冷漠无情。

把那两人赶出去了，顾十三回到破屋里。

“十三，以前你来过这个村落吧”

谢筝撑着下巴，散漫道：“这里有你不好的回忆。”

顾十三沉默。

谢筝见他沉默了，张口道：“其实你的事，我都知道。”

顾十三诧异的看向谢筝，随即又低下头，怎么会？

“这里是你第一次做任务的地方。”

也是你人生的第二个阶段，按照剧情的走向，你会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女人，可惜都还没来得及发展，她就死了。

谢筝心里都替他惋惜，一个李青丹，一个小村女，她的小徒儿似乎跟女人都无缘。

“可师傅，她们都没你一人重要。”顾十三心里喃喃道。

夜深了，清朗的夜空，皎洁的月辉投下一段剪影。

村口外传来细微的杂声，谢筝敏锐朝门外看了一眼。

心中暗道不好，有人来了，说不定是十二楼的余孽。

顾十三拿起剑，忽然屋外出现几十个蒙面女子，合力将他们围住。

呵，果然没猜错，教主对自己下了追杀死令。

谢筝将顾十三护在身后：“去我身后。”

顾十三罔若置闻，利剑已出鞘：“师傅，你太小看我了，我可不是当年的我了。”

谢筝撇嘴，心里嘀咕，什么啊，你的剑法，还不是我教的。

不过十三，你的剑术的确是青出于蓝，比我厉害了。

谢筝弯起嘴角，手上也没闲着，忙着他一起对付其他人。

夜色下的厮杀，顾十三身上挂了几条口子，他杀红了眼，手中的剑越来越快，他下手越来越狠。

这些杀手，可是十二楼挑选出来的精英。

他们只有两人，今日不死在这里，已经是奇迹。

顾十三的剑，已经沾满了刺眼的鲜血，他擦了擦嘴角，眼底跃跃欲试，杀戮的快感。

好久没有，大动身手了！

谢筝运气提功，提剑而上。

忽然间，她的心口剧烈一痛，出神间，淬毒的剑刃，已经划伤她的右肩。

谢筝咬牙，额头直冒冷汗，糟了，这是毒发了！

她怎么还忘了，该死的教主为了防范她逃走，还给她吃了蛊毒丹。

谢筝忍不住粗暴口，这毒发的太不及时！

“师傅！”

顾十三心中一紧，他飞出剑，过去揽住谢筝的肩：“师傅，你怎么了！”

他已经慌乱了。

谢筝吸了一口冷气，从袖口中抛出一枚丹药，不一会儿烟雾四散，毒气漫散开来。

她按住顾十三的肩：“十三，走。”

顾十三抱住她，御着轻功，一路逃出村子。

谢筝窝在顾十三怀里，忍不住咳嗽起来，呕了口血。

看来这次教主下了血本，出动了所有的杀手，呵呵呵，虽是两败俱伤，不过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十二楼也受到了重创。

到了安全的地方，顾十三放下她。

一脸着急，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撕开谢筝的衣裳，见她肩上多了一条血痕。

白嫩的肌肤，一条醒目的血口子。

顾十三心中酝酿着一股戾气，他气的要命。

谢筝捂住右肩的伤口，冷静的出口道：“十三，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顾十三低下头，面色徒然阴沉下来：“师傅，你为什么还是要赶我走！”

你在心里还是把我当做徒儿，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谢筝抬眼他，在顾十三眼中，见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师傅！！”顾十三大怒道：“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不需要！”

最后四字，顾十三说的咬牙切齿，愤怒与不甘，毫无保留。

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还是。

他不需要，他只想保护你！

什么时候，你才不会用护爱的眼光看向我！！

顾十三的心在痛。

谢筝看着他，心头涌起一股异样。

事情的发展，似乎跟她预料的有些出入，反派对她有这不一样的感情。

但他们之间，除了师徒之情，还能怎样？

谢筝看着他，其实从上个世界起，每当她收集完一块碎片，对情感的认知，会受到压制，也会更淡薄。

每当她动情时，心便会撕裂一分。

谢筝叹了口气，心中更多的是无奈：“十三，我们去回江南吧。”

顾十三低下头，咬牙：“师傅…”

谢筝看着他：“我们南下。”

若是能逃过追杀，那再好不过，就怕时间不多了。

顾十三什么多没说，只说个好。

从塞北到江南，一路的逃亡，他们几乎疲软。

十二楼的余孽，以及江湖上的其他人，也在追杀他们。

几经波折，他们终于到了城外。

重回故地，顾十三的心情有些复杂。

霎时间，暗矢袭来。

被埋伏了。

谢筝跟顾十三背靠着背，他们已经被逼入死地。

“十三，待会儿，你寻着机会，冲出去。”谢筝抱着死战的决心。

顾十三握紧了手中的剑，想也不想，覆上谢筝的唇，灼热交缠的气息，胸腔中是难以抑制的爱慕。

江湖沉浮，他已经累了，杀人他已经麻木了。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江南，回到那四方小院，隐居一世。

他胸中更多的是悲伤。

耳边暗箭袭来，顾十三紧紧抱住谢筝，用身躯挡住流矢。

他没把她当做师傅！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人，是不能失去的人！

他舍不得，也不想失去师傅！

刹那间，万千利箭穿透他的躯体。

“十三！”

“十三！！”

谢筝嘶声力竭的吼道，用力的挣脱他的双臂。

顾十三吸了口冷气，后背中了三箭，他收起痛苦狰狞的神情，朝着谢筝温柔一笑，眉眼皆是缱绻流连：“师傅。”

谢筝仰起头，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划落：“我在！”

“师傅。”

“我在！”

“师…傅。”

“我在！！”

“我…其实我……”顾十三抬手，贪恋的拂过她的眉眼，颤声说道，一缕一缕的血，从他嘴里溢出。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谢筝脸上，顺着脸庞划下，刺眼的血色，在心间留下一道血痕。

“小徒儿…”

谢筝颤巍巍的抬起手，擦去他嘴角的血：“十三，十三！！”

顾十三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轻轻落下一吻，自言自语道：“师…傅，我…我对你不是…师徒之情。”

“我…我没把你当师傅，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人！”他固执道：“最重要的！”

“从来没人能够替代你！”顾十三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仿佛道尽了一生的话语。

谢筝抱住他的腰，埋进他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忍不住嘶声哭起来。

原来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候，她还是不舍，还是不舍。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时间呢？？

顾十三温柔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轻声哄道：“师傅，带我去小茅屋看一眼吧。”

“好！”谢筝扶起他：“十三，你答应我不许闭眼！”

“我…我答应你。”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答应。

顾十三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眸中光彩却是已经暗淡下去。

谢筝背起顾十三，往小路走去。

四周有暗箭袭来，刺穿她的腹部，谢筝疼的直冒冷汗。

明明是一条很短的路，谢筝却觉得很长，很长。

她得快些！

再快些！

谢筝咬牙，不就是被箭刺了几个窟窿，她还撑得住：“十三，你撑住，我们快到了！”

“好……”

顾十三已经奄奄一息，仅凭心中最后一抹意念，眼还在睁着。

谢筝背着他，走了十里的路，留下一步一步的血印。

山前青烟袅袅，那间老旧的屋子还在。

谢筝喜极而泣，把顾十三放下，轻轻拍醒他：“十三，十三，快醒醒，睁眼看看。”

温软的嗓音在耳畔回旋，是谁在唤他？

“师……师傅。”

顾十三睁开眼，气息微弱，弥留着最后一口气，看了世间最后一眼。

他有太多的不舍，有太多的眷恋，心中还有太多的话想说。

“我，我…”顾十三闭上了眼。

三月天，江南草长莺飞。

青鸟飞过山前，小茅屋门扉轻掩，几株碧桃花开正好，阡陌田间，有嫩草抽芽，万物春来，不再是寒冬。

我们明明相约在此，说好一生相守，如今却是失约了。

“十三！”

“十三！！”

谢筝抱起他，跪在地上，哑声痛哭，嗓子说不出任何话语。

求求你，别走啊！

别…走啊！

铺天盖地的悲伤，压的她心口直痛，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指尖的泛着浅色的莹光，情感越是压抑，心中越痛。

心…好痛！

心好痛！！

谢筝倒在地上，慢慢爬过去，腹部不断涌出血来，已经染红了一片衣襟。

她忍着痛楚，一点一点爬过去，紧紧拉住顾十三的手，死也不放手，既然生前不能相守，那么让他们死后来相依。

谢筝眼角落下一滴泪，缓缓闭上眼。

小屋前，两人依偎在一起，谁也不会来打扰他们。

远离江湖是非，世间的纷扰，就在这青山中，安守一生。

*

悲鸣的魂体，脱离了这个世界，谢筝回到主系统，指尖的碎片，已经齐了。

八八八发现自己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他能化出实体了，只见白色光芒中，渐渐化出一个人形。

这是发生了事？？？

八八八满脑子疑惑。

谢筝没一会儿，便睁开眼，心中的伤感被碎片吸走了。

她抬眼，看到了一个圆圆的小矮子，那是什么鬼？

谢筝不确切道：“八八八，这就是你的本体？”

八八八心头一哽，叉腰道：“宿主大人，不允许身材歧视。”

圆滚滚的身体，怎么看都有些滑稽，作为一个颜控，八八八已经被拉入黑名单了。

八八八又补了一句：“宿主大人，不许颜值歧视！”再怎么说，他也是要面子的人。

谢筝：“……”

指尖的那些碎片，飞入自己的身体，谢筝进入了一段回忆。

这…这就是她以前的记忆，也是那个赌约的由来。

在缺失的回忆里，谢筝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系统在运转中，他交给了自己一个任务，可惜后来她任务失败了。

在那次任务中，旧王朝覆灭，新王朝诞生，谢筝作为新皇朝的君主，还是念着旧情，没有对子民痛下杀手，没有成为冷酷暴戾的君王，任务失败了。

她受到了惩罚，所以才会变成孤魂，一直飘荡在星海里。

所以她一直在想，情究竟重不重要？

七情六欲，对她来说，是什么？

她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明白了一切，谢筝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五世的经历，就像是一段录像般，一眨眼，便看完了他们的一生。

谢筝垂下头，心中埋了一颗种子。

‘忘生’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啊。

她侧头，看着玻璃窗外发愣，外面是一片浩瀚的星空，心生怅然。

八八八晃着他的小短腿，跟她一起坐在床边：“宿主大人，不如我们叛逃吧。”

谢筝挑眉：“八八八，你确定？”

八八八道：“一直待在这里多没意思。”

谢筝跳下床：“那我们走吧。”

光点消失在原地。

他们回去哪儿，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