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殷离舟回到魔域已经好几日了。

他现在的身体并非魔族，所以不太适合让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因此陈三道给他单独安排在了一座宫殿内。

这宫殿正是殷离舟还是魔尊时常常居住的一所，因此虽许久未归，也不觉得陌生。

殷离舟不喜欢热闹，因此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一个小骨妖伺候他，不过陈三道每日都会来。

这日傍晚，陈三道照例来看殷离舟，然而一进门却不见他的踪影，只有小骨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身上还贴着一张定身符。

陈三道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他走过去，将定身符揭下，然后问道:“阿渡去哪了？”

小骨妖得了自由，一边活动着快站僵硬的骨头，一边委屈地说道:“杜公子去冥渊了，我想跟着，他不让，还把我定住了。”

陈三道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瞬，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晚饭吧，等会儿他该饿了。”

说完，抬步向门外走去。

说起冥渊，对于魔域的每一个魔或者妖来说，都不陌生，因为这冥渊不仅是历代大魔的长眠之地，也是天然的决斗场。

每当现任魔尊寂灭之时，冥渊便会大开，有意魔尊之位的妖魔都可以进入厮杀，最终只有一人能走出，他便是新一任魔尊。

因这残酷的规则，所以每次争夺魔尊之位的人并不多。

只有魔力极强者才敢斗胆一试，寻常妖魔连靠近都不敢，因为那里面煞气极重，稍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

不过殷离舟定然不怕，毕竟他曾作为胜者从那里走出。

陈三道也是一样，所以他明白殷离舟为什么会去那里。

很快，就到了冥渊。

先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地，方圆百里之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重的黑色雾气。

平地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四周布满了手臂粗的铁链，直直地垂了下去。

坑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还未靠近，便能感觉到从里面升腾起的煞气。

而殷离舟正坐在边上，静静凝视着冥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三道走近，用法力将他与周围的煞气隔开，说道:“你现在是凡人之躯，在此待久了，难免会有损伤。”

殷离舟抬头，不甚在意地冲他笑了笑，“在那院子里待得无聊，便来此看看，许久没来过，竟还有些想念。”

陈三道闻言，理了理衣袍在他身边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说起来，我也许久未来过了。”

殷离舟低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冥渊，仿若随意道:“师父，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是在冥渊，那会儿的你，简直就像一具皮包骨的尸体。”

陈三道笑了笑，“我在那儿饿了那么久，还能活着就不错了，至于皮包骨，肯定是在所难免了。不过即使这样，为师依旧是风华绝代的姿容，我还记得你本来在哭，但看见我的时候，哭一下就止住了，然后就直愣愣地看着我，像个小色鬼。”

殷离舟噗嗤一声，“你为什么不觉得我那是被吓得？”

陈三道扬眉，“为师对自己的相貌向来自信。”

说完，抬手摸了摸殷离舟的头，“我记得我刚见你时，你才这么高。”

说着，双手张开比了个尺寸。

看身量不过是个刚出生的不久的孩童。

殷离舟也接着道:“我记得我刚见你时，你虽瘦弱不堪，但确实让我惊为天人。”

“真的？”陈三道问。

殷离舟的思绪慢慢回到百年之前，满身是血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将他扔进冥渊。

他才刚出生不久，连话都不会说，脖上还被打下罪枷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疼痛。

殷离舟又冷又饿，只能不断地向前爬。

然而无论他怎么爬，眼前都只有无尽的煞气和黑暗，以及死去鬼魅的尸骨。

黑暗和痛苦一起将他吞噬，绝望弥漫至上下全身。

殷离舟停了下来，痛苦地蜷缩起全身。

他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生死，只是觉得，若是这痛苦可以终结该多好。

他太疼了。

殷离舟只觉得越来越无力，艰难地喘息中，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脖上的疼痛在他睁眼的那一瞬卷土重来，迅速蔓延全身。

殷离舟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刚出生不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有限，他不知男人为何要把他扔下冥渊，不知为何脖子上的黑色印记会让人那么疼，不知眼前的黑暗何时才是尽头。

他不知道的太多，疼和怕又交织出现，他连话都还不会说，唯一的宣泄方式就是哭，然而无论他怎么哭，都无人在意。

殷离舟意识到这一点后，慢慢收起了眼泪，求生的本能让他继续向前爬去。

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实在坚持不下去时，眼前突然出现了淡淡的光。

在黑暗中呆了太久，面对这细微的光亮，殷离舟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待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他没有看错，不远的拐角处，确实透过来了一道白光。

殷离舟见状，手脚并用，忙向着光亮处爬去。

离得越近，那光越多。

殷离舟的心中升起一丝欢喜，那里便是出口吗？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

这样想着，他越爬越快。

终于，他爬过那个拐角，然后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不是出口，而是一棵巨大的古树。

那树不知在此生长了多久，几乎占了半余亩地，要几十人合围才能抱得住，直耸入云，高不见顶。

这书枝叶繁茂，浓密异常，只不过通体白玉色，不像一棵树，倒像一件上好的瓷器。

殷离舟呆愣了许久，突然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

那声音如空山碎玉，温润悦耳，让人下意识忍不住仔细去听。

然后便听清，那人说得是，“哪来的小崽子？”

殷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