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衡和褚橙走到石毅旁边，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的打量。

讲台下的学生们又小声讨论起来。

……那可是长华啊！

长华的学生为什么要想不开转到一中来？脑子进水了吗？

然而还没等他们讨论完，霍思衡和褚橙已经分别走上了讲台，开始进行自我介绍。

霍思衡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时不时望向第四排靠窗的那个身影，不似其他同学在听到他的名字后崇拜的模样，她神色淡然，目光也聚焦在窗外的风景上。

好像，他来与不来，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霍思衡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如此，她的注意力，似乎从来都没有被他吸引过。

他心里其实有些不平衡。

从长华转到一中，是父亲的意思。

说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乔家的姐弟俩，让他转到一中来帮忙照顾，可现在这情形，人家分明是不把他们的好心当一回事。

两人自我介绍完毕，石毅指了指中间最后一排的两个空座位，说：“你们两个暂时就先坐在那里，过段时间会进行分班考试，到时候到了新班级新的班主任会给你们重新调座位。”

褚橙应了一声，就往讲台下方走过去。

却见霍思衡仍旧立在原地。

他心里存了几分不为人道的恶劣心思。

忽的开口，问：“老师，第四排那里不是也没人？我可以坐在那个位置吗？”

少年态度诚恳谦和，即使是说出这样提要求的话，也不会让人有任何骄纵的感觉。

石毅顺着霍思衡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指的正是纪寒的座位。

纪寒习惯将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的所有书本都塞到课桌里，是以，从讲台的位置看过去，确实像是空座位。

第一节课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可纪寒还没有来。

石毅心里清楚，他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被教导主任单独叫到办公室谈话去了。

何况祁家那边，还有具体的赔偿没有谈妥。

石毅刚要出声反驳，却见班里一向少言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霍同学，这个位置已经有人坐了。”

乔知颜说话时，终于直视了他的眼睛。

霍思衡愣了下。

不知为何，那双水润清澈的杏儿眼看向他的刹那，他方才心里所有的愤懑不悦就全都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复杂情绪。

少女移开视线。

甚至没有等他的回答，就落座，低头看起了课本。

石毅接话：“是啊，乔知颜有同桌，你和褚橙都是从长华转过来的，坐在一起，能更快适应新环境。”

霍思衡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骨。

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墨蓝色的保温杯。

显而易见，肯定不是她的。

他未发一言，沉默地走下讲台，坐在了褚橙旁边。

身侧的姑娘应该是喷了香水，淡淡的薰衣草香，其实很好闻，可霍思衡偏偏觉得刺鼻。

他视线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的乔知颜背影。

距她几步的位置上，女孩子身姿笔直地坐着，阳光打在她的长马尾上，柔柔的，好似给她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光晕。

美得虚幻，且不真实。

霍思衡有些恍神，直到眉眼冷硬，嘴角带伤的少年走进教室，乔知颜起身给少年让座，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关注她了。

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女而已。

即使是恩人的孩子，也不值得他耗费太多心力。

第一节课临近下课时，纪寒才从教导主任那里回来上课。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和祁家谈妥了赔偿。

五千块。

祁鹏的母亲给了他现金，薄薄的一沓钱，分量极轻。

递给他前，还不忘极尽言语羞辱。

他一个人在学校外面的小花园里站了许久许久，好半天，紧咬着的牙关才慢慢松开。

满嘴都是粘稠的鲜血。

腥得厉害。

他勉强平复了心情，朝着班里的方向走过去，却在将要进教学楼前，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见了少女宁静美好的侧颜。

那一刻，他竟隐约觉得，口腔中有淡淡的甜味儿弥漫。

他怕吓到她，特意先去了一趟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漱口，这才回班。

趁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乔知颜抓准时机，凑过来小声问他：“事情解决了吗？”

“放心，解决了。”

说这话时，纪寒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柔几分。

她实在太好，他不忍，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竟有这样不堪的一面。

仅为了区区几千块，就任由他人羞辱。

她弟弟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个为了“五斗米折腰”的小人。

然而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每天都像是活在一潭死水之中。

柴米油盐，满地鸡毛。

只能拼命挣扎才不至于被淹没。连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奢求，又有什么资格渴求更多？

他心中倏然感到几分悲戚。

少年垂眸，额前的黑发垂落，他眉眼尽数掩藏在阴影中，连神情都看不真切。

下课铃响。

纪寒一言不发地拿出习题，正要打开碳素笔的笔盖，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橙色包装的水果糖。

他握笔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女孩子甜软的声音传入耳畔：“今天没有做甜点，只有这个，你吃不吃呀？”

见他不回答，乔知颜还以为他不会收下。

毕竟之前的甜点，他看起来似乎也是“不情不愿”拿的。

今天见到了故人，她心情既失落又震惊，她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上辈子，霍思衡和褚橙分明一直待在长华的。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吃甜的东西。

总共就带了两颗糖，一颗被她自己吃了，剩下的留给纪寒，他要是不要的话……

乔知颜握糖的那只手收了回来，她刚要剥开糖纸，下一秒，少年骨节雅致的手就伸了过来。

他表情郑重无比：“不是说好了给我的吗？”

乔知颜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护食”言语萌到了。

因霍思衡而纷扰的心，奇迹般地落定下来。

算了，左右不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乔知颜目光定格在少年平摊的手掌上。

她展颜一笑，美得生动明艳。

少女将水果糖放在纪寒的掌心，认真叫他名字：“纪寒。”

少年的手指不受控制动了动。

听见她说：“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变成过眼烟云，一切都会好。

一切，总会好。

纪寒手一下子握紧。

良久，终于又慢慢松了开来。

少年漆黑的瞳孔中渐渐有些微神采漾出，对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人生路，也渐渐生出几分向往。

在这个桂花飘香的九月，女孩儿像一道光，骤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如同一汪清泉，冲刷掉他内心所有的阴暗和污浊。

然而与此同时，他似乎，也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是有名的“枫叶之城”，一中的校徽在设计之初考虑到了这个元素。

她胸前缀着的枫叶校徽，红的似火……

纪寒猛然别开眼。

视线上移，看见她的唇。

她浅瑰色的唇一张一合，似花瓣，漾着粉，好看的不像话。

他终于受不了，仿佛落荒而逃般低下头。

然而习题册上那些平时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此刻都化作了全然陌生的情愫席卷着他的内心，让他煎熬无比的同时，又生出几分隐秘的快乐。

纪寒到底是没有吃那颗水果糖。

他神色近乎虔诚地将那颗糖放进了校服口袋里。

像是珍藏起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与此同时，中考状元和褚氏百货的大小姐从长华转到一中的消息冲散了之前的流言。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对一件事情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乎是霍思衡和褚橙转学的当天，他们讨论的话题就从“乔知颜喜欢纪寒”变成了“霍褚两家究竟为什么把继承人送到一中这种平民学校来念书”。

——

“你们说，他俩到底为什么放着长华不念，跑来要啥啥没有的一中啊？”

“难道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强制退学了？”

“又或者霍总和褚总纷纷经营不善，集团破产，连供应子女念书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再或者，两位总裁想让自家孩子来一中体验一下生活？”

…………

各种猜测一一被驳回，最后又转到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情感问题上。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外班同学获得的小道消息，其实霍家和褚家早就有联姻的意思，这次两个人转学，就是为了来一中培养感情的！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果然豪门的世界和平民是有壁的！

长华是贵族学校，管理上比一中不知严格了多少倍，虽然一中也不允许早恋，但有钱人的事情，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学生们心满意足地听完了八卦，又脑补了一场豪门狗血大戏，这才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去。

咦，感觉学起来更有动力了是怎么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