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投壶
“这位公子跟这位姑娘……是一起的?”摊主问道。
“她是我夫人。”陆谨沉道。
薛镜宁脑子嗡了一下,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是他夫人。
摊主忙应道:“好嘞,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请!”
摊主机灵得很,他可不信有人能连续投中十根,不过,今晚还没人来挑战,这下有他们来开头,正好吸引了围观百姓的注意,接下来挑战的就多了,他稳赚不赔。
因此,忙将十根一束的鸡毛毽递给陆谨沉,还递给他一块黑布:“公子,您看您和夫人,是谁来投,谁来指挥?”
“我来投。”陆谨沉一边说着,一边将黑布递给薛镜宁,“给我系上。”
薛镜宁见他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自己心里却急得直打鼓。
她若没问那句倒还好,输了也不难看,问了那一句,似乎就成了来挑战连中十根的,这下若是中不了,岂不是让周围的人都看了笑话?
陆谨沉这个人高傲得很,一定不想成为笑话吧。
“给我系上,我给你赢。”陆谨沉朝她走近了些。
他本来也无意参加这些所谓的比赛,不过刚刚摊主故意用激将法,将薛镜宁置于漩涡中心,他就不得不站出来,赢下这场比赛。
薛镜宁知道不能反悔了,否则陆谨沉会被嘲笑得更厉害,于是站到他身后,踮着脚尖给他系黑布。
一边系,一边忍不住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能投中吗?我、我怕我指挥不当……”
没想到薛镜宁也有这么犹豫迟疑的时候,陆谨沉淡淡笑了:“你放心。”
这三个字说得并不重,却突然抚平了薛镜宁不安的心。
“好,我相信你。”她系好结,在他耳边道。
陆谨沉因着温柔却坚定的“我相信你”这四个字,恍神了一瞬。
摊主上前检查,确认这黑布系得牢靠没有作弊后,让薛镜宁牵着陆谨沉来到指定投鸡毛毽的地方,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薛镜宁忽地紧张了起来,引导着陆谨沉站到正对着陶壶的地方,竭力向他描述:“那个陶壶大概在离你十二尺处。你的正前方。”
为了让他听得清楚,她是附在他耳边说的。
温热的香甜气息拂在陆谨沉耳侧,令他心头一荡,随即投出了手中的鸡毛毽。
“投中了!”
不等薛镜宁告诉他,围观的百姓早已欢呼起来。
薛镜宁也高兴极了,第一根就投中了,寓意很好呀!
不过,想到接下来还得连续投中九根,她的心又开始打鼓,非但不敢高兴地欢呼,反而小小声地对陆谨沉道:“虽然投中了第一根,但是胜不可骄,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她说得一板一眼,活像个教书先生。
陆谨沉觉得很好玩,嘴角淡淡地勾起:“遵命。”
薛镜宁拿了第二根鸡毛毽给他:“准备好了吗?”
陆谨沉忽然想逗逗她,一边说“还没准备好”,一边却将鸡毛毽扔了出去。
薛镜宁吓得快要尖叫出来,睁大眼睛一看,第二根鸡毛毽也已稳稳地落入了陶壶中。
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你是不是在耍我?”薛镜宁看出来了,在陆谨沉耳边咬牙切齿。
陆谨沉越发心情愉悦:“我逗一逗你,心情就好。心情好了,自然命中率高。”
“哼。”薛镜宁故意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追究他刚刚故意吓自己。
她拿来第三根,陆谨沉又准确无误地命中了。
接着便是第四根、第五根、第六根……
一根根投入陶壶中,摊主的脸色一点点变差,周围百姓则越发情绪高涨,摊子周围聚拢起越来越多的人。
直到第十根鸡毛毽飞入陶壶中,周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都在夸耀陆谨沉厉害。
薛镜宁也高兴极了,亲自去给他取下黑布。
黑布慢慢落下,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是震天响的欢呼,可是这一刻陆谨沉眼里只有薛镜宁。
“表哥,你真的好厉害呀。”一声娇笑在这欢呼声中格外突兀,因此一下便吸引了陆谨沉和薛镜宁的目光。
——是秦之眉。
秦之眉也在这围观的人群中,笑望着陆谨沉。
想到不久前因为她引发了自己与薛镜宁的争吵,陆谨沉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异色。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秦之眉突然被拥挤的人群挤上了前。
“表哥——”她惊叫一声,忽地睁大眼睛,脚下一扭,马上要跌倒了。
“表妹!”陆谨沉顿时紧张,连忙扑过来救她。
薛镜宁见秦之眉要倒地,那瞬间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地便冲上来帮忙。
两人一起扑上去,陆谨沉为了拉住秦之眉,手肘便将薛镜宁撞到了一边。
周围围观的人太多,薛镜宁差点被撞入汹涌的人潮中,险些摔倒在地。
若真是被撞翻在地,很有可能就会被踩踏而亡。
陆谨沉扶住了秦之眉,才想到这点,连忙回身去寻薛镜宁,见薛镜宁已经稳住了身子,这才一阵后怕。
“表哥,我的脚、我的脚好像又扭伤了。”秦之眉忽然皱着眉,几乎要哭出来,“前些日子脚扭伤了,本来就还没好,怪我自己贪玩,又偷偷溜出来,身边连个丫鬟都没带。现下脚又扭伤了,怎么办?”
陆谨沉和薛镜宁今晚出来,身边也没带一个人。
可是此刻薛镜宁到底安然无恙,而秦之眉却伤了脚。
陆谨沉心下做了决定。
扭头对薛镜宁道:“你——”
薛镜宁打断他:“我明白了。”
她退后了一步,与他们两人拉开距离:“我自己回去,你送秦姑娘回去吧。”
她不是故作大方的假意谦让,而是从陆谨沉的眼睛里看到了决定,让陆谨沉亲自说出来那可就太难堪了,所以她宁愿自己说出口。
“抱歉……”陆谨沉一时歉疚不已,“她伤了脚,一个人是没办法回去的,我先送她回去,你在这等我,不要独自回去,我很快回来接你。”
薛镜宁淡淡一笑:“好。”
她笑得这般自然,好像很体谅似的,陆谨沉却觉得有些不安。
“表哥……我的脚好疼……”秦之眉似乎撑不住了,弓着身子好减轻另一只脚的压力,哭得梨花带雨。
“你在这里等我。”陆谨沉看了一眼薛镜宁,头也不回地走向秦之眉,扶起她绕开众人,渐渐远去。
薛镜宁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慢悠悠地一个人往侯府走去。
刚刚陆谨沉对她的好都是假的,秦之眉一出现,一下子就没有了。
*
当陆谨沉急匆匆地赶回投壶摊子处时,摊主正在收摊子,而薛镜宁却不见踪影。
“她呢?跟我一块来的姑娘呢?”陆谨沉一把抓住摊主的胳膊。
摊主想起先前的那一幕,他说身边的姑娘是他“夫人”,最后却先送“表妹”回去,啧啧,眼睛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那姑娘早走咯,哪能等你等到这么晚啊!”
陆谨沉眉头一皱。
可别在路上遇到危险!
连忙又奔回侯府。
到了侯府,抓住门仆一问,才知道薛镜宁已经回来了,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连忙往忘情轩走去。
回到忘情轩,却没找到薛镜宁的踪影,想找雪扇来问一问,雪扇却不知到哪儿去了,问其他的丫鬟婆子,都说没注意到小夫人是否回来了。
陆谨沉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心慌。
正想跳上屋顶俯瞰时,抬头便看到她。
忘情轩有一座三层阁楼,阁楼顶上有一处露天的台子,薛镜宁正坐在那处台子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陆谨沉心里闪过一丝熟悉感,可是立刻被一股心慌所替代。
台子没有围栏,她直接将双腿都伸在外面,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荡得人胆战心惊。
万一掉下来……
陆谨沉的心在那一刻几乎要跳出来。
“薛镜宁!”他忍不住大喊她的名字,“你下来!”
薛镜宁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低头望了过去。
陆谨沉正仰头看着她,突然触及她空洞的眼神,怔住了。
这时候,薛镜宁右脚的鞋突然掉了下去。
这只鞋好巧不巧地砸在了陆谨沉的肩膀上,他这才回神,拾起这只鞋,半哄半劝地柔声:“你坐在那不要动,我上来给你穿鞋。”
他飞快地奔上阁楼,到了台子处却陡然止住了脚步,害怕自己一逼近,薛镜宁就会跳下去。
“镜宁——”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
薛镜宁仿佛回神似的,扭过脑袋来看着他,看到他手上的鞋,微微一笑:“谢谢你给我捡鞋子,你放在那儿吧,我自己来穿。”
她此时说的话,笑着的样子看上去都很正常,但陆谨沉却知道,这会儿她有点不正常,跟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抛下了她的缘故,但是此刻他无暇思索这些,他只想她赶紧进来,不要再坐在台子上。
太危险了。
一旦掉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镜宁,你过来,我给你穿鞋。”陆谨沉试着诱哄她。
薛镜宁却扭过头去,继续荡着脚丫子:“算了,不穿鞋也没事,我不想麻烦你。”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你过来。”陆谨沉柔声道。
他话音刚落,薛镜宁的另一只鞋也掉了下去。
“哎呀,我的鞋——”薛镜宁低头去看。
陆谨沉却以为她要跳下去,一瞬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什么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将人一把捞入怀中,就势打了几个滚,滚下了那个危险的台子。
“你干什么……”两人才刚停下,薛镜宁就想推开他。
陆谨沉惊魂未定,猛地抱紧了她:“你不要跳下去——”
薛镜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在他怀里艰难地挣扎:“你放开我。”
陆谨沉牢牢抱着不放,心口剧烈的跳动还未平复:“对不起,我不该抛下你。下次不会了,你别跳,你不可以跳!”
抱着她柔软的身躯,有一种令人眷念的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你还没那么重要。”薛镜宁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却觉得可笑,“我怎么会因为你去死呢?”
刚去乡下最难的那段日子,她都没想过去死,怎么可能因为陆谨沉先送他表妹回家,她就要死要活的?
她只是,坐在台子上,望着明月星夜,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想到了逝去的太公和娘亲,想到了曾经的骁哥哥,想到了幸福的过往……
越想越失神,所以差点迷了心智。
不过,哪怕迷了心智,她也没打算跳下去,真的只是下意识地看一眼掉落的鞋子而已。
倒是陆谨沉比较奇怪,之前头也不回地抛下她,这会儿怎么又突然好像很舍不得她的样子?
“你快勒死我了,能不能松开些?”薛镜宁推了推陆谨沉。
陆谨沉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低头看向她的眼睛:“你刚刚真的没打算跳下去?”
薛镜宁冷笑:“你真的真的真的没那么重要。”
陆谨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宁愿他一点也不重要,刚刚真是吓死他了。
薛镜宁只当他不想背负良心债,心里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将秦姑娘安全送回家了?”
听她提起秦之眉,陆谨沉再度紧张起来,连忙解释:“我一将她送回秦府,立刻就回夜市找你了,摊主告诉我你早走了,因此我连忙赶回侯府,看你是否已经回来。”
薛镜宁听完,却只问:“你是不是喜欢秦姑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