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偶遇

郭文熙被朱见鹿扯着跑了几步,少女就主动放开他了。

就在郭文熙奇怪的时候,朱见鹿已经十分不见外的询问:“郭家这种情况,以后肯定没收入了,你以后怎么办啊?”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呢。就算能考上,这一个月你没吃没喝的,而且到时候还得买车票、准备行李什么的,处处都花钱。”

她对我的态度过于友好了,友好里甚至还夹杂了一点同情,好像知道“我”是个小可怜似的。

郭文熙分析着身旁的少女,顺着她的意思卖惨:“吃喝不用担心,过去我饿的受不了,也是要么去菜市场捡一些别人不要的菜,要么去几里外地田地挖野菜。总归饿不死的。”

朱见鹿果然露出一副“这也太惨了吧”的了然神色。

她真的知道“我”,至少清楚我上辈子的经历。

有个人对自己心生怜惜是很奇特的体验,尤其这个人对他全然陌生,所以那些多余的善意也就显得分外的珍贵。

——虽然来得太轻而易举,证明她愿意对很多人播撒善意。

郭文熙不想再逗朱见鹿了,主动解释:“我大概不会在一高念到高中毕业了。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了,你……”

你知道不不知道“朱见鹿”也不是朱荣和石秀芬的亲生女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郭文熙突然想独自享受少女的特别,不愿意解开他猜出她不是这个时代人的秘密。

他口中的话音一变,转而道:“昨天在派出所,郭家说了我不能顶罪没用,我亲生父母在附近牛棚。警队队长答应帮我找到亲生父母,以后我就跟着他们过。村子里也有高考考点,我大概在那里考。”

郭文熙笑着把话题丢回朱见鹿身上:“你有想去的大学吗?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如果是“朱见鹿”原主,那肯定就不用考虑“念北大还是念清华”,直接想是“蓝翔还是新东方”。

但朱见鹿因为昨天迅速看了一遍教材,已经不把高考的难度看在眼里,随口说:“学什么以后能去博物馆工作啊?最好是跟修复丝织品或者古代服饰相关的专业。”

她回答完,自己先不好意思的笑了:“不,我还是考虑英语系还是历史系吧。你呢?”

“我想去首都,学什么都可以。”郭文熙跟着笑了,“希望以后还能做同学。”

两人相携进了校门,郭文熙立刻加快脚步,自然而然的把朱见鹿落在身后,大步往教室里走。

等她来到教室,连找位置的过程都剩了,直接坐在郭文熙身边,桌堂里塞着郭文熙写好的作业。

“谢谢你。”朱见鹿用只有两人能到的声音致谢,飞快抄好作业,把课本还给郭文熙。

她披着郭文熙的陈旧的外衣,果然一整天都没引来老师们的关注。

等到晚上下课,朱见鹿跟郭文熙一前一后走出学校,没等她找到机会给郭文熙提供晚餐,前来接女儿的朱荣已经着急的把朱见鹿叫走了。

朱见鹿坐在朱荣的自行车后座,不放心的回头望了郭文熙一眼。

郭文熙视线没有放在朱见鹿身上,但余光却将她被人接走的全过程收入眼中。

“果然很讨人喜欢,以前朱主任哪亲自接过孩子。”郭文熙无声的笑了一下。

郭文熙什么都没买,直接回家,整个过程就像是接受了自己没有钱财就应该老老实实饿死在家中。

跟着他的两道人影一直到郭文熙回到家,终于离开。

郭文熙站在房间里,小心翼翼的从窗帘往外看,等到人影消失,总算放下心。

他来到厨房,对着搜走金条后空荡荡的酸菜缸蹲下,一双手大缸细细抚摸,终于找到曾经砸破又修补好的缺口。

郭文熙果断的抓着石块,再次敲开裂口。

被鞠上去的瓷片完整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古怪又沉闷的声响。

郭文熙捡起偌大的一块瓷片,忽然笑了。

金子果然在里面。

郭大牛在钢铁厂工作,能接触到高温冶炼的工具。

他当初得到两根金条后,立刻找机会,把两根金条融了,其中一根重新打成两个小金条,另一个跟裹在瓷片中,贴到咸菜缸上。

这样,万一被人发现秘密,既能上交出“两根金条”,还可以自家保存一份。

这个秘密,一直到他上辈子被郭晖害死前,躺在病床上,郭晖亲自告诉他的。

这辈子,他不会给郭家留下一分钱了,属于他的,他全部都要带走。

郭文熙把虽然反复磕在地面上敲打,没多一会就把金子完全剥离。

他拿着这一厚片的黄金,想了想,用菜刀劈下约莫金戒指的份量揣在兜里,剩余的拧成一块,塞进装铅笔头的布袋子里,背着只装了一本书和这个笔袋的书包在天黑后出门。

郭文熙费劲儿的推动着摔破的咸菜缸,被邻居看到也不避不让,一直把咸菜缸滚到垃圾站。

“文熙啊,缸怎么不要了!”

郭文熙苦笑着回答:“本来就是破的,裹上塑料布凑合,前几天警察来家里搜查,倒在地上摔坏的更严重了,没办法用了。我想着把缸丢掉,再买一个回家,免得过两天我妈回家来,看到了生气。”

郭家老大猥亵妇女的消息过了一天已经在这边传遍了。

邻居知道郭文熙在家里就是个出气筒,马上催促:“那你快去重新买个咸菜缸吧,别耽误时间了,省得你妈回来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都打骂你。”

“唉,我尽快。”郭文熙答应一声,赶紧加快脚下的速度。

周围几户邻居都把这动静听的一清二楚,有几个忍不住饭后在外头边纳凉边说闲话。

“郭照干的这缺德事儿呦,真是连累弟妹。文熙多懂事的孩子呀,有这么个哥哥,以后做人都抬不起头来。”

“你还想什么做人呢。他今年高考!有这个亲大哥在,说不定政审都过不了!”

“找工作也是啊,那个厂子不查三代血亲里头有没有作奸犯科的。郭家剩下几个孩子,以后可要难过喽。”

邻居们感慨了一番,越发同情郭文熙。

郭文熙却靠着一双腿,硬生生走了一个多小时,跑到另一头的第三医院。

此时此刻,他满脸大汗,脸上已经变成了一副紧张的神情。

郭文熙敲敲门,不等人回答就推门进去,看到个面目扁平、五短身材的值班男大夫,马上拉住对方,一连串的央求:“大夫,我妈妈病的不行,我家里实在没钱买药了,求求你,就用家里传下来的金戒指给我妈妈换点继续点药品和补品吧!”

每天看不起病不得不出院的病人很多,药品却只有那么一丁点,很多时候大夫们也无能为力。

值班大夫刚想拒绝郭文熙,就看到他捏在手里的东西,一个变型的金戒指。

灯光下不断散发出金色光辉的粗大指环。

黄金,可遇而不可求。

值班男大夫的话一下子憋在喉咙里,他的视线根本挪不开,也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你这个……咳咳,你妈妈是得了什么病?”男大夫好不容易从金戒指上拔出自己的视线,嘴上却控制不了的问,“你妈妈都病了,她要是知道你把金戒指拿出来给她换补品,她哪儿受得住啊。”

“没事,这是我奶奶留给我,让我以后娶媳妇用的。”郭文熙抹了一把眼睛,顺势将金子塞回口袋,“他们都说我妈得癌症了,说她没多少日子了。可我妈这辈子都没享过福,我不能就让她这么去了,我得给她买吃的、买药,反正就是最后这段时间,让她享享福。”

男大夫总算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拜托了对于黄金的垂涎。

他不由得感慨:“是个孝顺孩子。”

然后,男大夫补充:“医院里头的药品都是有数的,我不能随便取用,不过你要是说补品……”

他咬着牙,终于下定决心:“癌症确实治不了,不过我能弄到写缓解疼痛的药品。十二天之后你再过来,到时候还是我夜班,我把差不多价格的药和补品都准备好,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男大夫刚说完,又觉得这办法不稳妥,要是这少年跑了,他就血本无归了。

于是,他想了想,改口说:“你明天下午就过来,把金子分成一半,我准备点钱,咱们先交换一半。等十二天之后,我准备好药和补品,你再带着钱和剩下一半金子过来,咱们完成交易。”

郭文熙防备似的紧紧盯着男大夫,直到把他看得紧张的直流汗,才点头答应。

“那明天晚上八点,医院后头光复电影院门口见。那儿离我家近,免得我带着钱,再弄丢了。”

这话是郭文熙故意说的,营造了一种他很容易被找到的错觉。

男大夫果然信了,他连声答应,郭文熙顺势离开。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车了,他只能慢吞吞的走回去,腿上饿得没力气,连肚子都饿得绞痛。

天上月亮很亮,郭文熙按着胃往前走,不禁笑起来——上辈子什么苦没吃过,现在饿两顿就矫情起来了。

但确实太饿了,郭文熙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头脑发晕,他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一会。

“郭文熙?大晚上你怎么坐在外头不回家呀!”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

郭文熙抬头看去,露着双臂和小腿的少女正带着担忧的神情朝着他跑来。

郭文熙动了动眼睛,终于发现自己居然坐在发动机厂侧门外的大路上,他苦笑着说:“我三顿没吃饭了,你……”

他晃了晃,眼前一黑,瘫倒在路边。

“郭文熙!”刚刚结束补习的朱见鹿惊叫一声,赶紧转身往回跑。

当她回来的时候,身边不但站着一脸严肃的朱荣,还有个神情局促的年轻男人。

“爸,咱们赶紧把郭文熙送到医院吧,他饿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