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圭柏柏面对娄越楼的目光,竟有一种不敢跟人对视的感觉,好像会被从眼里看出自己那深藏内心的痛楚和不堪。

他这些年着实是过得一塌糊涂,一直在痛苦和后悔的情绪里沉浮,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蜷缩在那阴暗的,不敢见人的角落里,像尸体一般,发冷发臭。

而娄越楼的目光就算躲开了,却好像仍旧戳开了他虚张声势的外表,触及到了他那不堪的一切。

是啊,多么可悲。圭柏柏心里自嘲的想——

看起来这么光鲜靓丽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实则也是个无处可去的可怜虫。

圭柏柏脸上猝不及防之下,浮现出刹那的难堪和脆弱,就这么直白的显现在了娄越楼的面前,他躲避的姿态更是几乎是把自己的弱点直接送到娄越楼的手上。

但娄越楼却出乎意料的——他应该幸灾乐祸,最好再嘲笑几句,那些刺人的话几乎不用准备就能脱口而出,这是他进攻他人的本能。他是该得意的。

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那应该得意的心情,在看到这应该散发着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再不济也是骄傲的,自信的眼里,那么明显的慌张和脆弱。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匆匆的收回了视线。

他要说什么呢?

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喉咙都隐约的有些发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又对自己这种反应产生下意识的厌恶和排斥。

直到身边那个人露出一声自嘲般的笑声。

他觉得胸前的心脏也像是被人捏了一下,跟着变得酸涩起来。

“是不是很可笑?”圭柏柏明明在笑,但给人的感觉却还不如在哭:“我也觉得我很可笑……笑吧,没事。”

娄越楼撇过头,好像是一旁的火焰惑住了心神,嘴里故作冷硬:“不想笑就别笑,难看死了。”只是吐出的话半点气势皆无,到有种匆匆忙忙的慌张。

圭柏柏完全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这般的轻拿轻放,刚刚还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娄越楼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他,只是表情仍旧不大好,像是有人欠他钱没有还的模样。

“不是想出去吗?”他臭着脸,眼神却仍旧不落在圭柏柏的身上,落在他处,一时是一旁的火焰,一时是圭柏柏肩上坠落的乌发。

圭柏柏有些惊讶,却又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他的身上一时乍冷乍暖,这会儿还有些恍惚,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出去,你有办法?”对了,他刚刚说自己有办法,只是一时被打岔没想起来。

娄越楼本来想要高昂着头,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高高在上的“哼”,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和得意,就算是仙人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求到他的头上。

但他那声哼还没出来,就死在半路,等到好不容易从鼻腔里出来,实在没什么气势,反倒像是一声轻轻的“恩”。

他有点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又怕圭柏柏再问,揭穿他那奇怪的反应,他不知道该从何解释,甚至还有些害怕被揭穿,于是干脆先声夺人,故作恶声恶气的模样:“你说你有什么用,还说要保护我,结果呢?”

圭柏柏一路来的窘迫就这么直白的被指出来,他那么厚的脸皮都被少年这声直白的指责,给说红了。

要是元宝,他这会儿早就心安理得躺下,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发出哼唧:所以才要元宝,我有元宝就够了,我不需要有用。

但面前这少年不是元宝,不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花了所有积蓄才抢回一条命的元宝,他没办法在他面前坦荡的露出肚皮,心安理得的等着别人也跟元宝一样,不嫌弃他又老又废,不厌其烦的拉他起来。

特别是他先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人家……

面前刚刚还露出脆弱的像是找不到家的仙人,这会儿却又窘迫得恨不得找不到一个洞钻进去,红晕染上了他洁白的像是从未晒过太阳的脸颊,那漂亮的红色,比女人的胭脂还要漂亮。

娄越楼这下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像是被火烧似的,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他一边心里想着他怎么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一个仙人,一边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跟钻进来一条毛毛虫似的,又痒又燥。

不自在极了。

但这漂亮的景象很快就消失了,面前的人也许是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态,很快调整好心态,再次露出那虚伪,先前对着门外那挑事找茬的客人一般的笑容。

于是那毛毛虫般的痒意去了,只剩下燥。

暴躁的躁。

“抱歉……是我太没用了。”圭柏柏尽量拿出自己最低的姿态,但是在娄越楼的眼里,却变作了其他的滋味,他觉得自己的心神好像都被圭柏柏的这几个神情挑动着,丧失了自我,成了人傀儡线上的傀儡——

他把我当什么呢?

另一个难缠的,不好对付的客人吗?

我稀罕?!

娄越楼恶声恶气的打断他:“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帮了人还讨不到好,与其跟我说这些废话,不如落下些实惠的。”

圭柏柏眨了眨眼睛:“实惠的?”

他没有露出半点不好的模样,反倒大方极了:“你想要什么?”

而娄越楼看着他这模样,却没有半点遇到傻子的欣喜,反倒心中的躁越燃越烈——

“你什么都能给?”娄越楼冷笑着:“可别以为一点灵石就能打发我。”

圭柏柏摇头道:“给你灵石不行,给了你,你也留不住多少……”

娄越楼只感觉一口气梗在自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他甚至想要掐着圭柏柏的脖子质问他——你是不是傻!?

圭柏柏误解了他脸上的表情:“给你灵石真的不行,你要是没钱,我可以给你准备,但不会太多,这年头,财太多不是好反倒是坏,运气好只是失财,运气不好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眼看圭柏柏又要化身成圭大唠叨,娄越楼终于忍无可忍:“……我要你收我为徒!”

圭柏柏:“……”

娄越楼压下心里的烦躁和受伤,脸上装作一副你也不过如此的模样:“怎么,不愿意了?呵……嘴上说说,一副好像处处为我考虑的模样,结果还不是瞧不起我是个凡人吗?”

圭柏柏只能解释:“我从没有瞧不起你……”

“那你怎么不愿意收我为徒?只是收个徒弟,又不是要你的命,都这个关头,你却连假话都不屑跟我应付,圭小白,你这人真的太虚伪了!”娄越楼几乎快要被气疯了,他被气到口不择言,当场叫出面前人的名字。

“圭小白”在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竟然都能带来些不知名的悸动。

但是娄越楼此时满脑子都是——

他瞧不起我,

他凭什么瞧不起我!

圭柏柏被叫得一愣,差点失笑,原本还觉得娄越楼有些无理取闹,这会儿倒是有点复杂了,他看着近乎于失去理智的娄越楼,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个……圭小白只是我说给外人的假名。”

娄越楼:“…………”

圭柏柏把笑意藏在自己的眼里:“我叫圭柏柏,扶山派大弟子,没办法,出门在外得留一手。”

娄越楼在心里默念着“圭柏柏”三个字,刚刚那猛烈的怒火突然之间就消失殆尽,只是嘴上仍有不甘:“……哼,虚伪。”

圭柏柏:“……”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付面前这个的少年,以前元宝可没这么难伺候,甚至大多时候,都是元宝照顾的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上这个年纪的叛逆,有点无从下手,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道:“不是我不愿收你,是我……”

他声音哽了哽,最后艰难的:“我功法出了问题,灵力不能用,现在也就比凡人稍微好一点……”他轻呼出一口气:“你要不介意,我可以代师收徒……”

娄越楼却很快的打断他:“我不!”

他近乎固执的盯着圭柏柏:“我就要你。”

圭柏柏:“……”

娄越楼生怕他又找理由拒绝,直接堵死他的路:“我不介意,不管你功法出没出问题,就算你是个凡人也没关系!我就要你!你别想把我随便塞给别人!”

圭柏柏有些不能理解娄越楼的固执,他觉得脑袋都被娄越楼给吵疼了,一胀一胀的,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可、”

娄越楼又快又急的打断:“没有可是!”

他接着把头扭到一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可是,你就说你收不收吧……”

圭柏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望向娄越楼,眼神平静,脸上的表情也是淡定的,只是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般简单:“但要是……”

娄越楼一听圭柏柏张口就忍不住想要打断,他垂在腿间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最终还是没有打断——

甚至心里忍不住悲凉的想,

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就是讨厌你,从一开始就讨厌你……

随便吧……娄越楼有些委屈的想,我又不是真的生得贱,你不愿意,难道我还能真的逼你?

可接下来,他就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下。

要是没有听到那句就好了……

“我要是活不了太久呢?”

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轰隆一声,像是雷声一般炸响在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