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义王

一场闹剧落幕,宋远航怕是得在京都府衙门待一段时间了。

家中小厮急急忙忙把掉在各处的冥纸清扫干净。差不多到了要行拜堂礼的时候,喜婆叫人去请了高堂过来。

寻常人家成亲,高堂是不用“请”的。可叶闻渊父母兄嫂皆已故去多年,家中只有亲人牌位。这牌位自然是要人从祠堂“请”出来的。

喜婆揭开遮在牌位上的红布,赵长宜抬眼看向摆放在礼堂正中的牌位。紫檀木制的牌位上刻着叶家先烈的名字。

叶家原是将门世家,世代良将辈出。到了叶老将军这一代膝下子嗣稀薄,仅有二子。大儿子叶成舟继承了他的衣钵,穿上戎装上阵杀敌。小儿子叶闻渊从政,成了如今的叶首辅。

叶闻渊出生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没过几年,叶老将军也战死在了西南战场上。

叶闻渊从小失恃失怙,由他兄长叶成舟抚养长大。

叶成舟武艺高超,行事果敢,曾多次在西南边境大败敌军。年少成名,风光无限,后又娶了镇西将军的女儿。

婚后夫妻恩爱非常,若是没有七年前那场意外,如今也许还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七年前,叶成舟在与西戎交战之时,被敌军重伤,成了瘫痪在床的活死人,没过多久便离世了。

叶成舟在战场上被敌军重伤之时,他的夫人已怀孕数月。叶成舟死后,他的夫人在产下一女后,便郁郁而终。

这些叶闻渊最亲的人,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亲人早逝,叶闻渊孤苦无依,赵长宜对叶闻渊是同情的。可她又讨厌叶闻渊玩弄权术,陷害忠良。

吉时到,赵长宜收回落在牌位上的视线。喜婆将行拜堂礼要用的红绸递到赵长宜手里。红绸的中间打了个同心结,意为永结同心。红绸另一头连着的人是叶闻渊。

赵长宜握紧红绸,心里烦躁得很。

拜堂礼开始,两人按着礼官的唱词拜了天地和高堂。

一拜天地,承天地造物之恩。

二拜高堂,敬父母生养之恩。

第三拜,赵长宜与叶闻渊面对面,行对拜礼。这一礼行完,喜婆高兴地大喊:“礼成了,送新娘子入洞房。”

喜婆扶着她一起进了新房。喜婆坐到她身侧悄悄道:“小姐,该打开福袋了。”

福袋?

赵长宜从袖子里拿出凌夫人为她换嫁衣时递给她荷包。正要打开,突然想起当时凌夫人好像交代了,说是要在洞房前打开。打开了能和叶闻渊子孙满堂。

赵长宜:“……”

谁要跟他子孙满堂!这荷包她是死也不会打开的,这都是诅咒啊!有时候这种诅咒准的很,比如那本咒她来生嫁给叶闻渊的话本子。

赵长宜扯着嘴角笑笑:“我待会儿自己会打开的。您出去忙您的就行。”

“哟,小姐这是怕羞了?小姐放心,老奴是过来人,夫人临走前特意吩咐了,让老奴好好教导小姐。”说着,喜婆趁赵长宜不注意,用力从她手里抽走福袋。

怕什么羞?莫名其妙!她就是不想打开福袋而已啊。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喜婆“哗啦”一声拉开福袋。喜婆从红色的福袋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到赵长宜手上。

赵长宜终于知道,喜婆刚刚为什么会说她怕羞了。这福袋里藏着的竟然是合欢图。

原来这就是子孙满堂的意思,说得可真够含蓄的。

喜婆指着小册子第一页上,做着奇怪动作的两个小人,含羞带怯地讲道:“这新婚头回啊,新妇大多会感到不适。小姐可得忍着点,过了这一遭,以后便舒坦了。”

“小姐要记得,这男女房中之事,您在姑爷面前切不可过于主动,也不能过于被动。不能太妖娆,也不能太矜持。要有一个度。至于这个度怎么把握,小姐就要多留意姑爷行事时候的反应。”

……

喜婆竭尽全力想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可赵长宜想到要和叶闻渊这个狗官圆房,就兴致缺缺,完全不想了解。

喜婆终于絮叨完退了出去,赵长宜耳根总算清净了。

她也不是矫情之人,既然嫁了,有些事恐怕是回避不了的。她早就做好打算,若是叶闻渊要和她圆房,她也不会刻意躲着。反正眼一闭一睁,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过今晚赵长宜大概是不用勉强自己了。因为叶府的管家秀娘过来通知她说:“西南军情有变,义王大军节节败退,陛下急召大人入宫议事,大人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大约是觉得新娘子新婚当晚就要独守空房,实在可怜,秀娘颇为愧疚地道:“委屈夫人了。”

赵长宜反而在心里舒了口气,委屈个头,不用跟叶狗官圆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面上还是装成既委屈又懂事的样子道:“不委屈,夫君为国事操劳,我该体谅才是。”

演完贤妻戏码,赵长宜送走了秀娘,坐在妆奁前卸了头上钗环,解开衣带褪下嫁衣,松了口气。嫁衣太重,压得她腰酸背疼的。

赵长宜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秀娘的话。

西南战场军情有变,义王大军节节败退。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些年来,西戎屡屡进犯大梁,西南边境战火不断。西南多为山地,地势险要,西戎人善长山地战术,且兵法诡谲。大梁军队曾多次中伏,险败于西戎。

多年前,叶老将军身死,大梁军队一时群龙无首。义王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前往西南镇压。这才护得大梁疆土未被西戎人侵占。

义王是赵长宜的五皇叔。他膝下无子,一向对她和长辉疼爱有加。

父皇未继位时,曾遭人刺杀,多亏五皇叔舍生相救,才得以逃生。只是五皇叔在那场刺杀中失去了右眼。父皇继位后,为了感恩其忠义之举,册封其为义王。

父皇在世时将大梁三分之一的兵权交给了义王。义王也不负父皇所托,带领大军镇守西南边境,防御西戎侵犯。

义王善战,从他镇守西南起,几乎没吃过几场败仗。今日竟传来义王大军节节败退的消息,难怪长辉急得连夜召见叶闻渊。

叶闻渊手上握有能调动五十万大军的兵符,若是要调援军去西南,非要得到叶闻渊的首肯不可。

权臣当道,帝王无实权。长辉若想亲政,第一步便是要想办法从叶闻渊手里夺回兵符,重掌兵权。

……

许是成亲这件事,实在太累人了。赵长宜有些困了,她闭着眼,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糊糊间记起了小时候义王带着她去城东校场时发生的事。

城东校场是将军士兵们平日操练和比武的地方。

说起来真是冤家路窄,碰巧那天叶闻渊也跟着他大哥一起来了校场。

当时赵长宜看到叶闻渊也在,很热情地上前和他打招呼:“叶昭,你也来了!”

然而叶闻渊只是极其礼貌疏离地向她行了个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义王和叶成舟是西南战场上的战友,彼此间关系不错,见面就互相抱拳打了招呼。义王问:“成舟,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校场?”

叶成舟回道:“回王爷,微臣今日是带阿昭过来练习射箭的。”

义王笑道:“那正好,我今日也带了长宜,不如你我一起去射箭场切磋一番?正好让他们长长见识。”

义王盛情邀战,叶成舟没有拒绝的理由,大方地应战。

其实那个时候,义王的右眼已经看不见好几年了,与叶成舟这个正常人比试射箭,未免不太公平。

赵长宜有些担心义王,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五皇叔,要不还是算了,不比了。你的眼睛……”

义王笑了笑,蹲下来摸摸赵长宜的头道:“长宜,你看好了。你皇叔就算只有一只眼睛,照样能射中靶心。”

赵长宜觉得光看模样,叶成舟就显得比她五皇叔粗犷很多。义王长相阴柔,身形消瘦,说起话来也斯文儒雅。

若不是看到他手上满是练武之人才会长的老茧,和常年行军在外天天受日晒雨淋而变粗糙的皮肤。光看长相和身形,根本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人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

比试是三局两胜的。

第一回合比试,叶成舟射中靶心偏下一寸,而义王正中靶心。

第二回合比试,义王再次正中靶心,而叶成舟射中靶心偏下半寸。

两局都是义王胜,这场比试胜负已定。叶成舟道:“义王箭术了得,微臣甘拜下风。”

赵长宜满眼都是钦佩之情,激动道:“皇叔,你真是我见过这世间最最厉害的神箭手!只用一只眼睛便能回回射中靶心。”

叶闻渊朝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一张包子脸鼓鼓地,看起来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义王拿着弓在赵长宜眼前晃了晃,笑道:“长宜想不想试试看?”

“好。”赵长宜早就跃跃欲试,拿起笨重的弓箭瞄准靶心,煞有介事地拉弓,“嗖”地一声箭离弦而去,然而没过多久“啪嗒”一声落在草坪上。

失败得毫无悬念。

赵长宜第一次挑战失败,正准备试第二次。忽然听见叶闻渊冷哼了一声,赵长宜听见他冷哼,向他看去,瞧见他看轻她的眼神,不服气道:“有本事你也来试试。”

“可以。”

叶闻渊从赵长宜手中接过弓箭,又取出一块粗布系在头上,蒙住眼睛。

赵长宜不解:“你蒙着眼睛做什么。”

叶闻渊漫不经心道:“让你看看,蒙着眼睛也能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