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是不是瞧不起充气娃娃

“我问,”江遥深呼吸一口气,“谁把琴卖了?”

“嗯……你小姨她们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咱家里当时本来就……”

小木桌子腿被狠狠踢了一脚,江盏反应过来要去拦他,惊慌失措地喊:“咱们才刚刚回家来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别、别气,你这孩子!你还病着呢别再上了火。”

江遥根本不想再抬头看他,之前回来时他还愿意给这男人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像两颗真正的猫眼石一样被头顶那一点点光反射得明明灭灭,里面满是压不住的火。

小爆竹到底还是炸了。

“……爸爸去找回来。”

地上到处是刚刚被大力晃下去摔破的玻璃碗碎片,江盏被吓到,不敢再多说话,“先吃点东西,啊,你想要回来的话爸爸明天就让人去找,花多少钱都给它收回来,好不好?”

“找不回来了。”

“找的回来。”

江盏扶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坐下,听着他胸腔里几近撕裂的残喘心疼又自责,“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用管我。”江遥从椅子上站起来,跨过一地碎片和因为受惊躲在江盏脚边瑟瑟发抖的猫,径直回到楼上,找了个屋子就开门进去了,逃得飞快。

这栋房子很大,二楼有几间房平时不住人,不是存放杂物就是留着当客房,床和被褥都齐全,可惜,江遥很不巧地进到了一个封闭的小仓库里。

冷静下来后他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行为。

他刚刚……对江盏发火了。

躲在里面的少年原地蹲下去,抱着臂反思。出现这种情况是他无法预料到的,可是脾气就是压不住,他本来以为,这世界上唯一不会让他随便发火的人就是江盏。

结果他才刚回家几个钟头,幻想就破灭了。

果然还是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脚边堆得高高的纸箱子被他一双长腿扫过,晃悠了几下倒下去,江遥抱着头木然地听着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漂亮的眼睛半睁半闭,疲惫极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一定像是个定时炸|弹,什么东西都能迅速触发他的怒意。

透明包装袋里包着的东西被骨节分明的手拎出来,江遥看了几眼,感觉心中的波涛好像削弱下去几分。

他翻动着那个箱子,发现里面无一例外的全是这东西,不知道江盏批回来多少。

廉价的芭蕾舞鞋,一双又一双。

开春,街上的人终于多了起来,中环依然每天堵车堵到上班族怀疑人生,闻婳下了早高峰的地铁,出门时还听家里人话戴得好好的围脖被她用力扯下去,脸颊两边泛着热气。

开学第一天,累觉不爱。

日韩式小西服,格子裙和西裤。

出了地铁站口,身上有这些标配的少年少女不断地吸引着路人的视线,跨进校门的闻婳和前面面熟的人打了个招呼,“巧了,今年又是一个班。”

“缘分吧哈哈哈,嗳,你这一个月都跑哪去了?还跟着你哥他们拉人呢?”

“是啊,烦死了。”

分班表通过微信发到各个学生们手中,闻婳和几个好友找到楼层在班门前站定,里面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氛围有点吓人。最终还是昔日熟识的姐妹揽着她进去,“烦什么呀,我们这些天天被关禁闭的还没说烦呢,听说你还有艳遇。”

“谁说的。”闻婳拉开椅子坐下,很快就从四面八方探过来几颗染得五颜六色的脑袋瓜:“还能有谁,你发小。诶周六周天的再带我去你那一次呗,我琴坏了。”

这周围,原来还真都是曾经的熟人。

“没文化来啦!”

“啊,我琴也坏了!”

闻婳翻了个白眼,本来很小只的个头埋在座位里,畏畏缩缩,那模样越发像本色出演鼹鼠的故事真人版:“看琴,还是看人?看人别想了,不见客,你们小心给他忽悠了啊。”

“欸,咱又不差钱。”几个小姐妹嘻嘻地笑起来:“钱没了可以再管爸妈要,汉子被人抢了可就没有了。”

“都安静点,不要讲话。”值班员在门口叫唤起来:“把校服穿好了等下有领导来查。”

百花齐放的大牌外套、珍珠毛领被它们的主人熟练地披上伪装,闻婳后背被人戳了一下,女孩子低声道:“有小皮筋没,给姐来一个。”

闻婳耳朵里嗡嗡嗡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声,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校服外套紧巴巴地裹在她穿了三层衣服的身上,热的要死。

后座挑染的粉毛被小皮筋套住,藏进领子里。等到西装革履的老头在外面盘查时,里面群魔乱舞的不安分子已经装模作样地打开了课本:“在惆怅的琴声的祈祷中,它善于如此甜蜜地哭诉,有时候会突然令人心悸;在陌生的浅笑中把它认出……”

老头满意地看着这番明显是装给他看的场景,在打分表上记了一笔,于是警报解除了。

“等人来齐了,值日生记得点答到。”

早间教室里还没坐满,值日的学生点点头,他很绝望,因为自从他看见了这学期分班后班里的花名册,就知道他们班以后大概是不存在坐无缺席的情况了。

那个连留两级的倒霉玩意儿今年居然和他们成为了同窗……

据说还是个无人敢惹的校霸。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底下有女同学开始欢呼雀跃:“是不是——就是那谁、长得像吴彦祖的那个!”

……你这么夸他,吴彦祖知道吗?

“她认得。”后方传来说话声:“听说他俩还是兄妹。”

“……”闻婳书本还倒着端在手里,下一秒就被走上讲台准备交作业的大块头男生给偷袭了,“啊靠!神经啊?”

“小不丁点的,还挺厉害。”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

闻婳还没来得及接受黎放这并不友好的打招呼方式,就又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其他女生包围了:“啊啊啊妹砸!听说你认识校霸,长得是不是特别帅?”

“诶,他什么时候来班里啊?学什么的?乐器还是声乐还是舞蹈?还是被爸妈硬塞进来的?”

“妹砸,他是你哥?”她们捂嘴,无法把吴彦祖和眼前的小萝卜头联系在一起:“真不可思议。”

黎放交完作业本,转过头来听到这场讨论,牙差点笑飞。

闻婳假装没听懂这话里的怜悯,一条不落地回答她们的问题:“认识,嗯,帅,他一般不轻易来班,什么琴棋书画吃喝嫖赌都学,不是爸妈塞进来的,不是我哥,我有亲哥……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松源八中,作为方圆百里内最出名的私立艺术院校,自建校四十年以来,头一次遭遇了生源质量山体滑坡的死亡水逆期。

全日制的高中,每个年级四个重点班,音乐美术体育播表,偏偏临近四十周年校庆之际,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培养专业素质人才,接纳了来自五湖四海通过艺术考试加入到这个大家庭的,各式各样的学生。

招生范围一扩大,生源整体素质免不了变得参差不齐,这其中就有个刺头,听闻但凡是管过他的主任老师,皆败北。

“行了行了,这不也开学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没来过学校吗不是?”

今年教音乐班的老师们私底下讨论:“爱来不来,反正当初也是砸够了钱进来,也不能真给开了吧?不在学校杀人放火就得了,看在他家长的面子上,当没这号人。”

黎放的家和刺头的活动范围挨得很近,这天他放学没等闻婳,先走一步,推开那扇熟悉的小破门,大嗓子一吼:“老板?”

电视机的信号时有时无,呲呲啦啦的响。才开春没多久,小商店柜台里的铺盖还都温乎着,没过多久,老板从里面钻出来了:“诶,你来了。”

黎放把背着的东西晃了一下:“来祝寿。”

“你看你这小子还蛮会来事的,”老板陪着笑脸:“在上面呢,你去吧,诶——记得晚上喝回来给我也捎两瓶,对了,你成人了吧?”

“这有啥成不成,都是老爷们儿喝点酒怎么了?”

“诶呦使不得,最近查得严呢……”

这是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楼房,一层小卖部,一层单间,夹在两栋好几层高的商业店铺之间的缝隙里,像是被时代遗忘了的小角。

黎放每次来都觉得这里很像他玩俄罗斯方块导致最后通不了关的那块错位的积木——呆得挺不是地方。

抱着那大黑塑料袋精心包装过的“贺礼”上去,敲三下门,然后静静等待里面传来踢踏着拖鞋来开门的人。

“谁啊?”

“你爹。”

死气沉沉的大门轰然打开,只穿了一件小白背心的男生蔑视地扫了他一眼,靠在门框子上,他个头很高,不得不叉开双腿,把门口都挤满了:“操|你大爷。”

“操吧,操空气,老黎家五代单传还让你给我族谱上多添了一口子是呗。”黎放傻笑着往里面挤,夹着口音开骂:“你让让,憋搁这堵着,没眼力见的。”

屋里采光一点都不好,地方连腿都伸不开,四四方方的床就在窗台靠下,窗帘拉上看起来跟个棺材没什么两样。黎放使劲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儿。

开门的男生顶着一张颜值爆表金闪闪的脸,拖着一副无精打采病怏怏的躯体,一步一晃悠地进屋坐回到自己的炕上。

要单论长相确实是惹眼,属于扔进人堆一眼就能被注意到的类型,酷似某位美裔男星。然而他俩眼下方一片青黑,说是出门让人揍青的都有人信。本来挺大的一双眼睛被阴影一盖,衬得脸更吓人了,活像个骷髅。

黎放一看就知道他怎么回事:“昨儿个通宵了?”

“啊。”那男生抓抓乱七八糟的头发道。

“什么臭毛病啊,还打网游你今年期末再不去考回头你学籍就让人给你办了。”

顾北其伸了个懒腰:“急什么啊……”

“嗯,都老大不小的人,你就拖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如此多,不如再拖拖?”顾北其吟诗作对完毕,拉上了被子准备安息:“我眯了。”

“大寿星,不起来看看我给你带了啥好东西么?”黎放特意跑来,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快点,给你看个大宝贝,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老沉了。”

顾北其压根没料想到黎放会专程跑来给自己过生日,受宠若惊地爬起来:“谢谢谢谢,什么东东?”

“你不是要操|我大爷么?”黎放把鼓鼓囊囊条装的玩意儿抱给他:“就算没有大爷,好歹也不能让我们其哥的老二委屈着。”

“……”

“瞧你这虚的,这几天自己偷摸着没少玩儿吧?”少年呲着一口雪白的大牙凑近,坏笑:“有了它,从此释放你的双手。”

“……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顾北其把大礼包推回去:“有你这样的吗?人家过生日来着你就送这个这玩意儿?我从楼下自助保健品店里见的多了,有需要我不会自取?你也忒敷衍兄弟了吧。”

“那些玩意儿能有我这个好使么?”黎放把东西又推给他:“都是成年人了其哥,花花绿绿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不适合你,你得学着成长。”

“拥有它,就是你迈向成熟的第一步。”

“老子早都成人……”顾北其打开包装袋,被里面不方便详细描述只好打上马赛克的场景当场吓得飞了出去:“我操!你——活活活活的!!”

——一双美腿,脚趾甲上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风情万种地交叠在那,手感真实,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么想要活的?”

“要你姥姥!”

“别吧,这妞比我姥姥年轻多了,来珍妮,给其哥打个招呼。”

顾北其把小背心滑落的肩带拽上去,“太变态了,你还给它取名字,你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很快,“珍妮”被松绑放出来了,这个伸展开后个头不足一米五,此刻正赤条条平躺在顾北其床上的硅胶女郎,酥|胸尽露,长发垂肩。黎放把它抱起来看了一眼,明白了刚刚顾北其为何会炸掉:“这脸画得……明明我发过去的图片不是这么长的啊。”

珍妮咧着血盆大口,看得出它非常想像其他同类产品那样灿烂微笑。可惜生产它的厂家黑心且无良,好像八百年卖出去一个就恨不得普天同庆。发货的时候整张脸才刚出炉不到半个小时,加上一路折叠着在袋子里摩擦摩擦,本该像范冰冰一样的表情愣给糊成了罗玉凤。

顾北其捂脸:“我的老天鹅啊……”

“兄弟,对不住,这个是哥们儿的失误,希望你别怪罪哥们儿。”黎放连连作揖:“挡住脸的话,睡它一次,也不亏。”

“我呸,这是人睡的东西吗?!”顾北其终于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破口大骂道。

“你不想睡它,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床友嘛。”

顾北其伸出血管和青筋暴起的手臂指着屋外的方向直哆嗦:“我搂着楼下那个收租的睡都不会搂着它。”

“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趁着我厨房里的刀还没磨,把它弄走,我就当今天过了一个假生日。”顾北其邪魅地勾唇,腕关节活动了一下,脸上充满警告的意味:“否则哥就把它脚趾头剁下来塞你嘴里。”

“这我办不到。”黎放死死盯着他杀人如麻的那双手:“反正现在,楼下的人都知道我今天带了礼物给你,这不合适。而且一会儿还得去喝酒,我不可能再背着它满大街溜达吧。”

“我不管。”

“接受吧,情趣娃娃就不配当生日礼物了吗?你这是搞歧视。”

“别扯人家,我想砍的只有你。”

黎放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他几秒,毫无预兆地大叫一声:“你脚边上有耗子!”

“!!!!!”

耳边一道风,随后响起门被轰然打开的声音,罪魁祸首四脚并用地……跑了。

并不存在的耗子化成一道耳边风,屋里伸展着裸体的珍妮还无辜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顾北其维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左脚踩着茶几右脚悬在半空中,金鸡独立,慢慢褪色变成了一座凌乱在风中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