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皇帝是薛世泽让明月去请的,之所以那么不急不缓地往皇后的寝宫去，也是为着等皇帝的銮驾。

皇后把他当做一个还没长齐毛的孩子,所以在他面前,才能那么的肆无忌惮，起先还模棱两可,不敢直接承认，到后来，该认的都认了。

当年的两件大案,一个贤妃的一尸两命,一个时隔十五年之后,贤妃兄长镇国大将军的死，这一下子都解开了。

薛世泽让明月将孟芷冉先送回潋月楼,自己在皇后的寝宫外,等着皇上处置唐家的旨意。

皇后有句话说的很对，如今贤妃已经没了,镇国大将军也已经作古，皇帝实在无需为了一个墓碑，去动摇唐家。

唐家是百年世家,一族出了五个内阁大学士，不知有多少门生，盘根错节，且当初皇帝能够上位，当时的唐太师功不可没。

皇上从大殿内出来，就见薛世泽跪在门外。

皇上沉着脸看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世泽道：“儿臣说过,要给五皇子妃的三书还差最后一书，还请父皇成全。”

皇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薛世泽毫不躲闪，直面皇上审视的目光。

皇上什么也没说，上了龙撵，回自己的寝宫去。

薛世泽就跟在后面，等皇上要进大殿，他也不跟着进去，继续在外面跪着。

皇上停住脚，低声说：“有句话，你母后说的没错，嫡子到底是不同的，朕一直以为你是个善于权衡利弊的孩子。至于孟芷冉，她已经是正妃了，还是朕亲自下的旨意，她若还不知足……”

“她从来没有不知足过，是儿臣不愿意委屈了她，她们孟家上下几十口，忠君之事的孟大人，巾帼不让须眉的孟夫人，英雄出少年的孟公子，全部都为着我的身份丢了命，儿臣若是明知道实情，还不能还她一个公道，如何为人夫，如何配为人？”

“朽木难雕！”皇上被薛世泽的话激怒，拂袖离去。

薛世泽就继续在殿外跪着，他先私底下去找皇后，是为了让皇后承认罪名，却不是为了给皇家遮丑。

他就要跪在外面。

谁都要问一句，他为什么跪在这里，然后把事情宣扬开来，皇帝想要暗地处置，他偏要把这件事揭开，晒在阳光下。

这份昭雪书他要定了。

大抵遇着这种事，老天爷都要考验一下来人的决心，他还没跪多久，就下起了雨，这时节的雨，落下来便成为薄薄的一层冰，没一会儿薛世泽身上就冻透了。

皇上跟前的大太监拿了油纸伞来劝：“五殿下可别犯轴，皇上也是为了您好。”

薛世泽轻笑一声：“那我这一次就求父皇对我不好。”

大太监无法，又退了回去。

明才人执伞而来，看着薛世泽已经冻在身上的衣裳，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大殿。

明才人如今去见皇上，连通禀都不用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明才人披着皇上的狐毛大氅出来，在薛世泽身侧停住，声音极轻道：“唐太师是皇上的恩师，纵是恩师有错，总也不至于要了性命，可若唐太师活着下了天牢，那遍布天下的门生怕要联名为唐太师请愿，折腾一场，最终还要放了人，皇上不想五殿下空欢喜一场，所以不论是为着尊师重道，还是为着五殿下，皇上都不会动唐家。”

明才人说完，执伞离去。

薛世泽又在原地跪了一盏茶的功夫，大殿里的烛火一点点黯淡下去，显见是他的父皇已经准备就寝了。

薛世泽单手撑地站起身来，冻在身上的冰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也不理会那些碎冰，任由它们随着他的走动，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皇上跟前的大太监一直站在窗下瞧着，见薛世泽起身走了，直接到皇上面前通禀：“五殿下离开了。”

皇上眉目不动：“将烛火再燃起来，朕继续批折子。”

大太监看了眼时辰，劝道：“皇上早些安置，余下的折子都不甚重要，便是明日再批也无妨。”

皇上轻笑了下，若薛世泽在，就会发现，他那个微微勾起的唇角，与其父皇的这个，几乎如出一辙。

“今夜会是个不眠夜，与其才睡着就被喊起来，倒不如一直不睡。”皇上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直到在书案前坐下，仍旧勾着唇角。

大太监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说，这会是个不眠夜。

薛世泽从宫中出去，没有回五皇子府，而是召集了一些在京的江湖人士，直奔太师府。

薛世泽是亲手杀的唐太师。

通敌叛国，陷害忠良这样的罪名，足以让唐家上下百余口满门抄斩。

但薛世泽只冲着唐太师去，叫上江湖中人，也只让他们阻挡，不伤及性命。

薛世泽并不喜欢大庄刑律里面，动不动的满门抄斩，当年孟家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想，就算孟大人当真有通敌叛国，那也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为什么要连带着整个孟家。

尤其孟芷冉，孟芷冉的弟弟，他们多么无辜。

薛世泽将心比心，犯错的人是唐太师，是皇后，这毕竟是牵扯全族的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多也就是唐太师的儿子会知晓，但薛世泽没动其他人，皇上不能动的人，只是唐太师一个人而已。

皇上不能做的，不能办的，他杀去太师府，亲自办了。

薛世泽再次进了宫，跪在大殿门前，这一次殿门很快就打开了，因为薛世泽杀害了皇帝的恩师。

这一次再上朝，满朝哗然。

不过一夜之间，消息便传遍了，最让人震惊的不过是大庄最纨绔的五皇子，竟然不是皇后嫡子，而是一个宫女之子。

五皇子知晓自己身份，又追查到孟父当年救下了要被皇后灭口的宫女，将那宫女送至边关，宫女为活命，辗转入敌国边境。

孟父当年送往敌国边境的信件不是通敌叛国，泄露军情，而是向五皇子的生母，透露五皇子在宫中的情况。

当年通敌叛国，陷害忠良，导致镇国大将军以及三万将士马革裹尸的人，是当朝太师！

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上轻轻的一摆手，他身边的大太监便拿起圣旨，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圣旨之上，措辞严密地写了，唐太师以及皇后当年毒害贤妃，设计镇国大将军，泄露军情，乃至于最近，二皇子妃唐氏假孕，若不是发现的早，说不得大庄要出现一个，不知道生父生母是何人的皇孙。

大庄建朝百年，没有过这样瞒天过海之事，满朝皆惊。

没人能料想的到，唐家竟然会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皇上的圣旨里面没有明说，但想也知道，二皇子妃若是有一日当真诞下一个孩子来，该是谁的。

唐家这是不仅仅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想要改朝换代。

就这，皇上之前还因为唐太师是他的恩师，是他的传道授业解惑者，所以想要替他遮掩，全了他的身后名。

但五皇子是个耿直性子，他忍不得，也为着五皇子妃孟家的枉死，直接杀去了唐家。

当朝皇子怒杀当朝太师，如此不拘是什么都遮掩不住了。

皇后被废，二皇子妃为废太子殉葬，唐家满门流放，永世不得归。

薛世泽手持孟家的昭雪书，打马回了五皇子府。

孟芷冉大开中门，迎接薛世泽归来。

薛世泽翻身下马，站在皇子府门口，孟芷冉要拾级而下，却听薛世泽说了声：“别动，你就站在那。”

孟芷冉不知道薛世泽要做什么，诧异，不解地站在原地。

薛世泽身上的碎冰落了，化了，晨起又被雾气结了一层，他郑重其事地拍落自己身上的碎冰，整理了一下仪容，将自己手背上溅到的血迹都擦拭干净。

他上前一步，在距离台阶三步远前站定，双膝“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地。

孟芷冉大惊，立即就要下来去扶。

却听薛世泽高声说道：“这一跪，是我欠孟大人，孟夫人，孟公子，孟家十余口人的。”

孟芷冉瞬间红了眼眶，薛世泽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以为，得知孟父不是通敌叛国之人，已经是极限，她不敢奢望皇上会承认自己曾经的金口玉言是错的，更不敢奢望皇上会为了已经作古之人，去处置唐太师。

然而，薛世泽尽数都做到了。

纵然做到如此田地，他仍旧觉得对她不住。

这一跪，是冲着孟父孟母，她搀扶不得，也不能即刻去搀扶，不然薛世泽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道坎。

薛世泽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跪三个头，不足以还孟大人对世泽恩情，不足以赎世泽之罪，世泽无以为报，唯有善待孟氏芷冉这一点，薛氏子世泽，在此郑重立誓，必将孟氏芷冉置于心尖，珍而重之，以己命相护，已全心待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家小五实在是太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