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托云嫣的福,浅草愣是跟着她一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云嫣刚醒来时,总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这时的她便如同一个布偶娃娃,随便浅草怎么摆弄,她都懒得吭声。
待吃饱喝足之后,云嫣才来了几分精神,与浅草道:“我想去寻景婳姐姐说说话。”
浅草说:“要不奴婢叫人过去传一声?”
云嫣道:“那样她便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哪里还能轻易就被我气到。”
浅草哑然,心道她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好了。
云嫣打着笼络感情的名义,颇是精神饱满地出门去。
然而她才走到半道上,便遇见了二皇子景和。
云嫣收敛几分,怯声道:“二皇子殿下。”
景和疑心她因上回的事情对他生出了阴影,竟有些不大活泼,便温柔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云嫣羞赧道:“我今日想去寻景婳姐姐的……”
景和说:“景婳今日似乎去了敬国公府,并不在宫里,你若是哪里有不便之处,亦可以与我说。”
云嫣闻言顿时有些失望道:“昨日景婳姐姐打听我心里钟意哪位皇子,我想了一晚上,今日正想请她指教一番。”
景和轻笑,心说这种事情又岂能叫旁人来指教,便与云嫣说道:“这种事情自然该依附你自己的心意来选,景婳的意见也并不能做准。”
云嫣问他:“那殿下觉得四皇子如何?”
她突然提起景荣,令景和有些疑惑:“你喜欢四皇子?”
云嫣摇了摇头,迟疑道:“四殿下先前同我说过,我若是不去选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我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总有些不安……”
景和闻言立马皱起了眉,他沉思了片刻与云嫣道:“公主乃是贵客,自然是想选谁都可以,不必听从任何人的话。”
云嫣疑心道:“若选谁都可以,便是二皇子殿下也可以吗?”
景和怔了怔,没曾想她会问到自己头上。
他唇角微微上扬,温声答她:“自然可以。”
待景和离开之后,浅草忧心道:“那位四皇子殿下果真威胁过公主?”
云嫣道:“我话都说出了口,你竟要怀疑我么?”
浅草一噎,倘若云嫣说的是假话,她难道就能揭穿自家公主?
她又拧着眉心问道:“所以,公主方才话中的意思是会选二皇子吗?”
云嫣望了她一眼,道:“我也就是问问嘛。”
浅草说:“你不怕二皇子误会?”
云嫣毫不忧心道:“误会了也是由我来选呀。”
除了他们的爹,他们哪个都做不了主。
浅草听不得这些歪理,忍不住辩驳道:“可他若因此误会喜欢上公主,公主却没有选他,岂不是白白令人家殿下伤心一场?”
云嫣比她还要困惑,“我不过问问他,他便能喜欢上我了,岂不是显得他的喜欢很是廉价?”
“倘若他原本就喜欢我,我不问他,他便不会喜欢我了吗?”
浅草竟……无言以对。
云嫣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他最多误会我有可能会选他,可是那些皇子,哪个没这么想过?”
浅草渐渐茫然,但心里仍在苦苦抵抗来自云嫣的洗脑。
她麻木地看着前方,心中暗暗念道:歪理,这定然都是歪理,相信了一个字她就彻底输了。
这厢景玉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块质地晶莹洁白的美玉。
春烟进来时便发觉他抚着那块玉似乎心不在焉。
“这块玉不太像宫中之物?”春烟迟疑道。
这块玉看起来似乎不错,但宫中宝物样样都是上等品质,它也只能算是寻常。
景玉并未接她这话,仅是将这玉交给她,令她去寻人去换一盒升敬堂的雪脂膏来。
春烟甚是错愕。
那升敬堂乃是京中最为出名的药铺,传闻里面所配的药方比宫中太医院更胜三分。
它铺中的雪脂膏更是可以令伤口迅速愈合恢复无痕,极受那些官家女子的喜欢。
只是价格却是不菲。
这块玉自然是绰绰有余了,只是……
春烟并未说什么,仅是按着他的吩咐去办。
待她将那雪脂膏拿到景玉跟前时,难免生出几分疑心。
景玉从来都是叫人看不透的,但也从未有过这般反常的举动。
他向来朴素至极,待任何事情都淡漠无心。
今日却拿了块玉出来,令她去换了一盒女子用的药膏。
能值得旁人这样费心,春烟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位启国公主。
她掐了掐掌心,没曾想掐断了启国公主的心思,却没能料到景玉的心思。
春烟走到水房去打些热水,却又听到其他宫女讨论的热火朝天。
“三皇子向来风流多情,最近又宠幸了一位宫女,听说那宫女整日里连事儿都不用做了,整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们嬉笑了几声,又看向春烟,上前来问道:“春烟姐姐竟也在这儿,不知春烟姐姐何时才能做那六皇子妃?”
她们一下子便刺破春烟的心思,令春烟涨红了脸。
她早就知道这些宫女背地里是怎么嘲笑她的。
她们都觉得只有她脑子不好使守着个不受宠的皇子,便以为能有机会做皇子妃的白日梦。
她们哪里知道她背后的用心。
“旁人也就罢了,那位六皇子殿下就算做了他的皇子妃又有什么用,他自己都活得不如个太监。”宫女们的话愈发尖刻刺耳。
景玉不能人事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有些没底限的宫人连太监都想勾搭,焉能放过那位外表俊美的皇子?
春烟再听不下去,打了热水便恼羞成怒地离开。
这日风清云淡,湖光潋滟。
云嫣坐在秋千上脚下悬空地轻荡,心情难免愉悦。
景荣来时,特意换了一身崭新华丽的袍服,见到云嫣,心中暗暗认定自己抢得先机,这回必然不会再输给景绰。
云嫣嗔怨道:“殿下,你迟到了。”
景荣并不走心道:“怪我不好,下次必然不会了。”
云嫣笑说:“那你快来推我。”
景荣便走到那秋千架旁,低头便能嗅到小公主身上犹如鲜果般香甜的香气。
他微微走神,离云嫣近了些才发觉她的肩背腰肢都有着极为漂亮的弧度。
尤其是那纤白细嫩的脖颈,犹如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惹得他手指微痒,甚想上手把玩一般。
“殿下可否与我说说关于六皇子的事情?”
小公主忽然开口,连声音都这般酥软柔甜,倘若将她纳入帷帐之内,必然……
景荣愈发浮想联翩,待听到云嫣的问话时,顿时面露不屑道:“公主不必在意那人,父皇虽不曾明说过,但待他是厌恶至极,他母亲不过是个爬床的贱婢……
公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事儿来?”
云嫣道:“我便是好奇,为何一个乞儿也能做得皇子。”
景荣嫌弃道:“若非是宁贵妃去世前坚持要让父皇将他找寻回来,谁又会在意一个贱种的命。”
他口中的宁贵妃便是二皇子的母妃,亦是景玉生母伺候的主人。
云嫣听他断断续续说完,才明白景玉的母亲生下他后无颜面对旧主,这才自缢身亡。
之后景玉便被宁贵妃身边的嬷嬷送去了民间,从此了无音讯。
只是年幼的景玉在宫外不知被谁打折了腿,后来虽慢慢养着,没有彻底变成一个瘸子,但每逢冷天,他便会旧疾复发,行走也难以利索。
“原来如此……”云嫣叹道。
景荣挑眉道:“公主别看他身上有问题,其实他脑子也有问题,他才进宫时,我与皇兄盛了一碗泥巴骗他能治好腿上的病,他竟对我二人深信不疑,愣是将那一碗泥巴全吃下了肚,你说他蠢不蠢?”
云嫣嬉笑道:“果真蠢得要死,难怪那日你要那样羞辱他了……”
景荣见自己讨得小公主欢喜,更是得意。
云嫣笑说:“殿下莫不是没有吃饭,若不能荡得高一些,我下次便也不找殿下来了。”
景荣忙吹嘘道:“我幼时荡秋千几乎都能绕着横梁转三圈,公主可别小瞧……”
他吃力地给云嫣推秋千,云嫣便咯咯地笑出声来,两人半点也不低调。
春烟是故意打探过了云嫣的行迹,假装引着景玉路过此地,正好将这二人刺耳的笑声听个正着。
春烟捏了捏袖子,低声道:“殿下,咱们要不要换条路走……”
景玉敛眉不语,却沉默转身想要避开。
偏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小公主受惊的声音。
春烟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发现那秋千的绳子不知怎地突然断裂,那小公主也登时被甩了出来。
事情出现变故的一瞬就连景荣都有些懵。
云嫣花容失色地护着额头眼见着摔到了地上,只是她双目紧闭却并没有等到如预期那样摔得疼痛。
疼是有一些的……可却并不严重。
云嫣等了片刻迟疑地睁开眼来,却发觉自己被人护在怀里,她可以称得上是毫发无损。
只是接着她的人便没有那么好运……
云嫣后知后觉地爬了起来,又伸手去扶景玉。
旁的地方有没有受伤一时也没能瞧出,只是景玉的手臂撞在一块石头上,连袖子都被划破,顷刻间便渗出了血色。
“公、公主,你没事儿吧?”景荣结巴地问道。
云嫣小脸发白地盯着血流的地方,听到有人说话才蓦地回过神来,只是她没能受到安抚,反而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惊慌地将脑袋埋到景玉身上。
小公主被吓哭了,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
景玉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传到刘太后耳中,竟勾得她大动肝火。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是怎么做事的,竟让云嫣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所闪失!”
受到迁怒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在刘太后身旁的景和听到此事却颇有些沉默。
待他将云嫣那日的话与刘太后说了一遍,刘太后的脸色便更是阴沉。
“不愧是李妃的孩子,竟同他母亲是一般的心思。”
别看几个皇子都是刘太后的孙子,可二皇子却是刘太后表外甥女宁絮生下的孩子子,她疼爱宁絮,后来宁絮香消玉殒,她自然便加倍疼爱景和。
而那李妃正是气死了宁絮的元凶。
刘太后当初恨不得弄死李妃,能喜欢她那两个儿子就见鬼了。
是以她也丝毫不怀疑云嫣话中的真意。
一来云嫣懵懵懂懂,天真纯稚的秉性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向来善良,所以上回陷阱的事情才能轻易带过。
而景荣为了得到她而威胁她,这么等蛮横阴险的行径才恰好符合他的做派。
尤为关键的是,云嫣这话并不是等秋千断了之后才来说出,而是早几日便告诉了景和。
总不至于是她故意说给景和听去,然后再故意割断了绳子摔伤自己?
后者说出去都没人信,毕竟摔下秋千去,断手断脚都算是轻的,若是摔断了脖子一命呜呼岂不冤枉?
刘太后这回倒没有再将这件事情压下,而是去了勤元殿与天子将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天子虽一把年纪,但他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俊儒样貌。
而他那双眼睛更是深沉无比,皇子中唯有景和生了与他一般的眼睛,景玉虽也有着相似的眼睛,但与景和的地位却是云泥之别。
天子沉声道:“朕知晓了。”
“陛下要怎么做?”刘太后问道。
天子风轻云淡道:“让他禁足两个月吧。”
然而他说了这话,刘太后反而沉默下来。
禁足两个月,夜宴早已过去,意味着将景荣剔除出去,云嫣便少了个人选。
从另一个角度,却有一层并不简单的含义。
虽说启国公主只能选一位皇子,可这几位皇子必然都是有继承皇位的能力与资质,云嫣便如同一道砝码,能为他们增加不轻的分量。
只要他们自身争气,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性便极大,但也并不是说没有娶到云嫣的皇子便失去了这等机会。
在此之前,只有景玉一直被天子无视,但那也仅是无视。
而景荣却得到了一道圣谕。
刘太后心里头的火气也彻底没了,反而还透着丝丝凉意。
天子果决无情,说不给机会便半点机会都不给了。
这件事情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平息下来。
送走了刘太后之后,太监总管郑福又将这事情传述了一遍。
天子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令人给六皇子置办几身衣服,下个月夜宴令他也参加。”
郑福目中诧异,但表情仍是不变。
六皇子两次救了云嫣公主,想要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天子兴许是大发慈悲,不再冷眼放任他“自生自灭”,兴许是为了皇族的名声,给他个甜头……
但,这显然都不能改变那位六皇子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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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嫣骤然自噩梦中惊醒来,脑中还浮着一抹血色,令她微微瑟缩。
浅草一直守着,唯恐她真吓出毛病。
云嫣道:“你守着我做什么?”
浅草迟疑道:“公主好似被梦魇着了……”
云嫣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梦见了好多血,我向来看见血都会觉得头晕的……”
浅草见她醒来后神色如常,却仍是欲言又止。
云嫣朝她笑了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浅草缓缓起身,甚是不安道:“公主不若与奴婢说实话,那秋千可是公主自己动得手脚?”
她盯着云嫣的脸,心里却习惯了云嫣再搬出一套歪理来给迷惑她。
可这回云嫣却很是爽快的承认下来。
“没想到这么快竟被你发现了……”
浅草脸色登时难看得很。
“公主往日里爱玩爱闹也就罢了,难不成……难不成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不要了?”
那秋千本就离地面有段距离,那时云嫣又让景荣用了极大的劲儿去推她,才令那绳子断裂的了无痕迹。
可这也意味着云嫣会摔得十分严重,甚至会死……
云嫣却漫不经心道:“听上去是极严重的,不过我摔出去的地方恰好是极柔软的草地,疼是疼了些,至多骨折罢了。”
浅草听得都要窒息,感情这位小公主事前还算计过自己摔出去下场。
浅草忍着暴走的心态,令自己声音听上去平和:“可是……公主你为何要这样做?”
那位四皇子殿下哪里值得她这样做?!
云嫣声音柔软道:“于我而来,来景国便如同一场游戏,只是这游戏的规则太过乏味,景国后宫也太过平静……”
她转过头来,那张嫣美的面容便对着浅草,“我不过是提前将一个看不顺眼的人踢出局外,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这样去陷害一个皇子,还叫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浅草望着她一时失语,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怔怔道:“公主如此行事,奴婢便要去告诉启国使者,让他也将此事告诉国君……”
云嫣在后宫里发生的这两件事情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并没有要闹大的必要。
可谁能保证她下次不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浅草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云嫣却脸色微微一变。
见她知道怕了,浅草心里那口气微微缓了过来。
云嫣却光脚跳到地上,迅速走到浅草跟前将她拦住。
才一眨眼的功夫,小公主眼里便又浮上一层雾汽。
“浅草……”
“公主这次说什么都没有用……”浅草有心要给她吃个教训,却没想到下一刻云嫣双腿一屈朝她跪了下去。
浅草:“!!!”
“公、公主……”浅草彻底傻眼了。
云嫣柔弱地抱住她的腿抽噎道:“浅草,你就原谅我这回吧……”
倘若景玉在此,必然会发觉小公主这句话分外耳熟。
浅草被她吓得腿软,甚是手足无措道:“公主你别这样……”
云嫣哭得鼻尖通红,一抽一抽地将眼泪全都抹到了浅草裙上。
“你、你要是去告诉使臣,那、那我就呜呜呜呜……”
浅草也几乎要掉泪珠子了,忙说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就嘴上吓唬吓唬公主你的啊……”
她哄了好半晌才把云嫣哄了起来。
事后更是发了毒誓绝不把云嫣的事情往外捅一个字。
云嫣仍是抽抽搭搭地捉住她袖子道:“若是捅了出去怎么办?”
浅草脸色微微发青,按着云嫣的意思小声道:“若是捅出去一个字,奴婢……奴婢就生生世世给公主做……做小妾……”
这毒誓简直是浅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是巨毒的一个誓。
她们自然是十分相信轮回转世这种说法,发了这誓等同于将自己的生生世世都带进去了,能不毒么?
而且还是给云嫣做小妾……
浅草恍惚地觉得,就算日后云嫣逼她说出去她也是宁肯牺牲这辈子也绝不愿张嘴的。
云嫣吃着她喂到嘴边的果子,心里终于顺畅了许多。
至于浅草会不会真的说出去从不在她担心的范围内。
毕竟她手里握着浅草的卖身契,她随随便便想了套方案都完全可以在浅草开口之前,就将浅草卖去山沟沟里让她给人家生娃娃。
这样不仅可以堵住浅草的嘴,还能收回点利钱,着实不亏。
倘若还要再狠心一些,大不了把浅草的家人一起卖了就是。
她脑补了各种恶毒的剧情之后,愈发觉得自己真真是坏到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也都是要立刻被拖到屠宰场上去分尸的那种。
浅草对此一无所知,只瞧见云嫣那张具有欺骗性的小脸,以及眼角一滴尚未干透的泪珠。
她心下一软,忙多喂了一个果子给云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