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

之前制作专辑时?,陈铉就拐弯抹角表达过这个想法，那时?荀辙就明?确跟他说?：铉哥，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这里按质量来,哪首歌质量最好哪首歌上。

之所以争论到现在?,第二主打还没定,主要是公司内部对于“质量”的判断有点不?一致。文?艺作品嘛,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哈姆雷特,荀辙收歌又不?收填专辑的废曲，质量整体都挺不?错的,还是将?近十年积累的厚积簿发?,这就让选主打愈发?变成了一场“幸福的烦恼”。此外,荀辙还不?断地?在?改、在?微调，甚至还在?写新歌,而新写出的歌的质量每每又比之前还有飞跃,这就更让人想再等一等,看他还能带来什么样的惊喜了。

但荀辙和陈铉合作的那首歌不?配当主打，这基本上是公司内部包括荀辙在?内所有人的共识。

荀辙的学习能力太强了。当年在?六明?治的时?候他都能学会那么多的技能，现在?有了更自由、更好的环境，他自然更是如鱼得水。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他与全国乃至全世?界顶级的音乐家接触、合作，从他们身上吸取养分，其音乐制作的水平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当初荀辙在?漫长?的岁月内不?断打磨出的与陈铉合作的那首歌基本可以代表那段时?间荀辙创作的最高水平,那么现在?，它已经不?够了。

即将?推出的首专一共十二首歌，和陈铉合作的歌从质量上来说?已经滑落到了倒一倒二,其位置岌岌可危。能勉强留在?专辑里已经是万幸，就这，还得祈祷荀辙这段时?间够忙没时?间继续学习继续写呢。想要主打？这未免想的太多了。

“但主打是你一句话的事?，而且那首歌你公司的人也说?过，流行性不?差，甚至可能比其他那些歌更好……曲高和寡是挣不?到钱的！”

“我其他歌的流行度也不?差。”荀辙淡淡地?说?。

面对陈铉近乎哀求的问话，荀辙的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这首歌最大的问题在?于hook太满，缺合适的主歌衔接。可主歌我是留出来给你写rap的——那时?铉哥你说?要继续把这首歌补足，还给我说?了你的大概构想。我是按照你的大概构想写的其他部分。现在?没有rap，我只?能自己创作旋律填主歌，但这就像是原装的零件没有了换替代零件一样，终究没有原装的好。它就是一首hip-hop风格的歌。所以如果你不?加入创作的话，这首歌没什么可以提高的上限了。”

陈铉有些焦躁，在?工作室里站了又坐、坐了又站：“那如果我们再引入第三个人合作呢？比如说?，找个新的创作力强的rapper，我不?介意?……”

“那我就会在?宣传时?，把主要的资源分给那个做出了重大贡献的rapper。”荀辙毫不?犹豫地?说?。

“……”

陈铉跌坐在?椅子上：“小荀，我很需要这波热度。”他想要伸出手扶住自己的脸，可指尖一接触到脸上的粉，想到会把妆蹭脏，又停了下来，改成轻轻撑着?耳朵，“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但我今天?真的很希望你能帮帮我。我不?能就这样，你明?白?吗？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继续这样吧？”

荀辙冷漠地?看着?陈铉靠在?椅背上，又疲惫又无奈地?跟他叙述他这一年所受过的苦。他说?他这一年跟家里人基本闹翻了，家里人已经完全不?认他了；他辗转谋求一??饭吃，真的活得很累；他说?他不?得不?做很多违心的事?，但他没办法，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的，说?着?说?着?，他甚至把毕业论文?那件事?都说?了。

莫辰视若珍宝的把柄，荀辙和道迎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的秘密，他保守了好久、不?惜自己断送自己最大吸粉点也要确保没人知道的秘密，现在?，他自己就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用来当卖惨的工具，好让荀辙能帮他一把。

“我没有别的选择。”陈铉叹了??气，“我后悔得要死。但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所以我那时?一定要你好好写论文?，还骂了你好几次……我真不?想骂你，可我真怕你走上和我一样的路。没有退路的感觉太难受了，感觉随时?都会坠落深渊一样。改行？我改什么行？这已经是一辈子的污点了。还好你顺利毕业了……”

一方面卖惨，一方面表功。

“你那次给我发?《平安经》，其实我挺无地?自容的。可我能怎么办？我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我不?可能向你坦诚我过得差！我只?能一个人咬牙撑着?，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是啊，他曾经是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

荀辙听着?他舌灿莲花，看着?他面色哀戚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心中忽而产生了一种极大的荒谬感。这种荒谬感不?在?于陈铉拙劣的演技与说?辞，不?在?于“你都坑我两次了你居然还敢来还指望我帮你”的古怪，而在?于——他，莫辰，他们为什么都这么确定他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这么确信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们就这么相信他不?会暴走不?会把这桌荒唐的饭直接掀翻吗？

然后悲哀的是，他还真不?会。

他们都是善于观察人的人，很明?白?荀辙的性格弱点。他们找出这个性格弱点，然后利用。这是一场阳谋，他们甚至不?介意?荀辙发?现他们是在?利用荀辙泛滥的共情，因为所谓性格弱点，就是哪怕你知道眼前就是个坑，你还是会跳下去，因为你没有办法。

是写好了的算法。

这让荀辙想起了另一个人。道迎。他的道迎也是一个很善于观察人的人，能很轻松地?在?转瞬之间掌握一个人的性格弱点。这段时?间，他和道迎一起见过不?少的人，道迎总是能在?短暂听对方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大概归纳出对方的性格。如果荀辙很需要和那个人保持良好的关系，道迎便?会对症下药，悄悄改变自己的话术，而对方在?与道迎短暂的交谈之后，往往就会对道迎、以及与道迎绑定的荀辙赞不?绝??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但她从来没把它用在?身边人身上；哪怕是对外人，她也非常克制。最多借力打力，但绝不?利用。旁人求之不?得的情商，她不?在?意?地?乱放，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看重的事?上。有时?闲下来看权谋剧，她一边像专家一样，将?里面的厚黑点评得头头是道，一边又感叹这样零和博弈有什么意?思。

“还是要堂堂正正生活才行啊。”

荀辙想起道迎边在?跑步机上跑步边闲庭信步说?出的话，不?禁微笑。

陈铉不?知道荀辙在?笑什么，一时?有点怔忪，连之前想好的台词都说?不?下去了：“小荀……”

荀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星期我有行程，下个星期我要最终决定主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凭质量说?话。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真的。我还有事?，铉哥，你能先回去一下吗？”

陈铉不?敢置信地?看向荀辙，似乎没想到荀辙现在?怎么会这么冷酷：“我觉得你有点变了。”他苦涩地?说?。

荀辙摇摇头：“我从来没变。”

103.2.

他从来没变。

他不?太看重自己的遭遇、有的时?候愿意?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他有一点轻微（也许轻微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托词，他不?确定）的讨好型人格；他共情力太泛滥，有的时?候很容易被感动，有的时?候又很容易炸……

但说?到底，荀辙想，他还是想堂堂正正地?生活。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无论世?殊时?异、哪怕情随事?迁，就算发?生再多再操蛋的事?——都堂堂正正地?生活。

103.3.

“如果他真的能改出来，你真的会把他的歌当主打吗？”

陈铉走了之后，来工作室接荀辙去下一个行程的孙老师好奇地?问。他正好听到了他们的最后几句话。

荀辙点点头。

“他都那么坑过你了！”孙老师咋舌。

“我没理由拒绝好作品，这么做对我卖专辑有好处。”荀辙只?是说?。

孙老师感叹：“有时?候我觉得你简直理智得不?像人——你对自己太狠了。”

对于孙老师的评价，荀辙不?予置评，只?是紧走几步上了孙老师来接他的车，然后抓紧时?间闭目养神——这几天?都得连轴转，休息严重不?足，不?能浪费时?间。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孙老师一边让助理往机场开一边说?，“他要能写的出来，还哔哔这么多干嘛！早回家写歌去了。我看他是废了。”

“不?一定，”荀辙的喉咙里逸出一点声音，“破釜沉舟才能爆发?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

孙老师黑线：“你跟我这玩尬的？鸡汤这么好喝，今天?在?机场要不?整一盅？”

荀辙大笑。

他坐起来，用力拍了副驾驶座上的孙老师一下：“道迎早就给我做好便?当了！我们不?一样！孙老师你自己找人组局喝鸡汤吧！”

“淦！”

见缝插针想找饭搭子的真·鸡汤爱好者孙老师情不?自禁竖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