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只小说家
江野雪真对老首领第三次在他明确说明过的时间传唤他这件事感到无比烦躁,甚至有些生气。
挂断负责给首领治病、却莫名成为亲信的森鸥外的电话后,江野微微张嘴叼着烧了一半的香烟,一缕白色烟雾从燃烧着的烟头升起、扩散,模糊了少年右边脸颊上的泪痣与嘴角痣,为他增添了些许令人难以分辨性别的朦胧美感。
前两次分别是什么事呢?
第一次发生在一个月前,是横滨排名前几的势力联合的消息泄漏的半夜,首领像是受惊的猩猩一样差使了四五个联络人员才把他喊过去。
第二次则是可笑至极的闹剧,年迈的首领受第一次事件的刺激,叫嚣着要让自己的得力手下对横滨所有组织进行一次大清洗,在江野出现后才勉强恢复了理智。
已经被打断思绪两次,江野雪真固然是Mafia的干员,但他曾经和老首领提出过每周后几日的夜晚是他整理见闻的时间,是不愿意被打扰到的。
然而老首领表面点头,言语神态间都表露出了或轻或重的嘲意。
江野雪真可以确定,不是老首领忘了这个曾经的约定,而是觉得无足轻重,主动忽视了而已。
这次让森鸥外传唤他也是,说有要事告知他。
是告知,不是商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啧……”狗比上司真让人不爽啊。
江野雪真用比常人要尖的犬齿在香烟滤嘴上留下凹凸不平的咬痕,烦躁之余又想不到要怎么报复才好,最终只能猛吸一口,让尼古丁麻醉自己。
火星沿着灰色烟灰向上窜动,本想一口气吸完整根,半路却杀来一只麦色的同样属于少年的手。
那只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夹住香烟滤嘴与烟头的交界处,没有半分犹豫将其从江野雪真的嘴里抽出,后又一头捻进满是香烟残骸的烟灰缸里。
嘴唇还带着对方手指无意间擦过的温热触感,江野雪真抬眸,眼神带着一丝抱怨,“织田,连你也不想让我感到满足吗?”
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少年看向江野,深色眼眸满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无奈,“按你这个吸烟的程度,会活不久的。”
江野雪真歪头,金色的眼无辜地眨眨,“但是织田,你眼睛的颜色真的好像烧焦的烟灰哦。”
“这和你抽烟无度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啊,只是临时起意哦。”
“不是被首领传唤了吗?早去早回。”
江野雪真孩子气地撅起嘴,把面前刚写的废稿揉成一团,撒气一样塞进满是烟屁股的烟灰缸里。
织田作之助无奈扶额,回头看向晃晃悠悠站起来后走路流里流气的江野,“要送吗?”
一刻钟后,一辆摩托停在一栋高耸的漆黑建筑边。
江野雪真不爱戴头盔,一头及肩的墨色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肩上的针织衫也堪堪挂在上臂,细腿向外一迈便跳下了车。
他敲了敲织田的头盔,后者把挡风镜掀起,先他一步开口:“我在下面等你。”
听到这句话,江野才一蹦一跳地进了大楼。
乘坐电梯来到首领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开就看见老熟人的亲切面孔。
“一直等在这吗?鸥外。”
森鸥外怎么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和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以平辈的语气交谈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凡事都有例外,江野雪真就是这个例外。
“首领又在发火,根本安抚不下来啊,呆在里面绝对会被当做出气筒吧。”森鸥外黑色头发被手抓得略显凌乱,下巴冒出几处胡茬,本来很阳光帅气的白大褂形象反被他衬托得充满了颓废的气息。
江野雪真见怪不怪,拆了颗织田作之助给他的橘子味硬糖丢进嘴里,舌头将其舔到一边,使脸颊一侧鼓出来一个圆润的弧度。
“知道是什么事吗?”橘子清甜的气味从口中散溢出来。
森鸥外走在他身侧,闻言晃晃脑袋,“不知道,那封信只有首领自己看过,或许正巧和你有关吧,若是其他组织的挑战书他也不至于失去理智。”
江野雪真吸吮着糖果,看着前方的走廊不做声了。
二人来到老首领修养的房间门口,江野手放在门把上,说着“我进来了”便推开门。
诺大的房间只亮着一处暖黄色的台灯,靠里的一侧是首领的床,只见床边铺着酒红色地毯上洒满了被撕得稀碎的纸张碎片。
靠坐在床上的老首领眼神阴鸷,枯瘦的面容显得可憎又可笑,张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至少在江野雪真进来之前是这样的。
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后,首领盯着江野的眼神转换为偏执,“江野,你听好了!你永远都是港口Mafia的狗!你是我捡回来的狗,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离开这里!”
江野雪真回头看了眼森鸥外,后者识相地替他关上门,将老首领歇斯底里的叫喊与外面的走廊彻底隔绝。
站在门口的黑发少年沉默地咬碎了口中的硬糖,浓郁的甜香充斥整个口腔。
随后,少年仰起脸走到床边,笑容牵动右眼睑下与同侧嘴角下的黑痣,就像是纯洁无垢的天使。
微微俯下身,对上首领涣散的双眼,声音轻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甚是蛊人。
“好啊,一切都听首领的安排。”
“你一生一世都只能是港口Mafia的狗!”首领神经质地重复着。
江野雪真不假思索地回应:“那我就是咯。”
灿金色的眸子闪动着多情的潋滟水光,随着少年说话的间隙,橘子的清甜气味裹着香烟残留的味道扑洒下来,首领似乎被奇异地安抚到了,气息也恢复平静。
江野低头看着地上的纸屑,踏着小皮鞋的鞋尖随意碾了碾那里,“所以是有人想从首领身边挖走我?”
说到这,首领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那些只会招摇撞骗的狗屁咒术师!竟然企图带走我的人!”
咒术师?江野雪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好奇地眨眨眼。
“你不会去的,他们就是一群贪婪如同蝼蚁的骗子!”首领嘴里好不留情地贬低着,同时向江野隐瞒了信中提到的他或许拥有咒术才能这件事。
“就这?”江野雪真直起身,“这就是首领要告知我的事吗?”
“没错,给我牢牢记住!江野,除了这里哪都容不下你!”
江野听这话次数多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老首领敏感又偏执,自我主义心理旺盛,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应该再提醒一下,“首领,我不是说了周末的半夜不要打扰我的嘛?你总是这样我会很头疼的。”
一般人不会向上司提任何要求,更不会向阴晴不定的上司抱怨。
但江野雪真不是一般人。
而老首领需要他的能力。
“那种东西,跟我的心意比起来根本无所谓吧。”首领发过火后,又变成气若游丝的虚弱状态,“江野,我还不够纵容你吗?为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和我置气,你觉得这么做对吗?”
可有可无的事?
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野雪真面上的笑意凝固了片刻,随后完全舒展开来,“首领说得对,我不该执著于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了。”
首领以为他清晰地意识到了作为狗的自觉,心里的石头放下后,敛目准备休息,“你明白了就好,退下吧。”
“是,首领。”
森鸥外在门口等到江野出来,见首领睡了便一同乘电梯下楼。
电梯里,江野雪真身子靠在电梯内壁上,视线落在无人的角落。
“最近雪真君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森鸥外想起曾经见过的如同幼儿般稚嫩笨拙的字迹,不禁露出笑意。
“烂透了。”说完,江野视线转移到他身上,金色的眼睛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歪歪扭扭的身子略微前倾,后颈的细碎黑发向下垂落。
“有什么想说的?”
“出去说。”少年伸出舌尖舔舐嘴角,微眯的眸子溢出危险的色彩。
森鸥外回以不置可否的笑容,“真是调皮啊,雪真君。”
表面上花言巧语把首领骗得团团转,背地里绵里藏针暗藏杀机,眼里的情义真真假假摸不透彻,还有那叫人艳羡的技能,这些都是雪真得天独厚的本领。
只可惜是个男孩子。
织田作之助抱着头盔坐在摩托上,时间只过去了十分钟,就看到江野雪真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一起走了出来。
雪真在离开了门口设置的耳目后,忽然伸手扯过那男人的领带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些。
男人也十分服从地主动弯下腰背,耳朵似乎贴在了对方的脸侧,同时视线落在雪真的手上,笑容莞尔。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江野都说了什么,他的视线都被那个男人挡住。
数秒后,二人终于分开。
江野同样笑着与对方告别,加快了脚步走到织田身边。
看着脸上尽是愉悦笑意的江野,织田忽略掉心头异样的猜测,“心情变好了?”
江野雪真坐上去,搂住对方劲瘦的腰腹,脑袋乖巧地贴在后背,“嗯!”
“我们回去吧!”
那时,他和森鸥外说的是:
“造反吧,鸥外,就按你的计划。”
对方也笑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在创作时间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