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坦诚
此刻,三皇子府内,孟平乐并不知道丁晓沁曾来过。她狼吞虎咽地用完了晚膳后,懒洋洋地横躺在榻上。
六月底的南晟远比北康来得更热,虽然窗户大敞着打开,却没有风吹进屋。念夏和忍冬站在平乐的身旁,为她轻轻打着扇子。
尽管孟平乐仍然觉得有些燥热,但在这寂静无声又酒足饭饱的傍晚,孟平乐变得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地不住往下垂。
没过一会儿,孟平乐忽然惊醒,常年习武的警觉性使她反手就想劈向来人。
然而一睁眼,她便见到了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君正怀疑地盯着她。孟平乐睡意一下便消散无踪,立刻收回手讪讪一笑,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你站得太近,头发都要垂下来了,怪痒的。”
不等洛云晟开口,孟平乐抢先问道:“你怎么来了?念夏和忍冬呢?”
平乐环看一圈屋子,发现自己的婢女杳无踪迹,不由谨慎地瞪向了洛云晟。
洛云晟向后退了退,坐在桌旁为自己斟了杯茶:“有事与你相商,便先让她们出去了。就在门外候着,你若不放心,让她们进来也无妨。”
孟平乐放下心来,从榻上站起坐到洛云晟对面:“不用了。殿下有何要事?”
大概还是不满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孟平乐语气不善,颇有些让洛云晟赶紧说完赶紧走的架势。
“不急。刚刚我倒突然想问,你可曾学过武?”洛云晟回想起惊醒孟平乐的那一瞬,她挥来的招式颇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沉默了一下,孟平乐烦躁地调整了下坐姿:“殿下何出此言?”
洛云晟大约猜出孟平乐不肯直言的原因,决定再逼进一步:“今日宫里发生了些什么,公主也看在眼里。
“我本不欲将公主卷入南晟朝堂之争,但公主应也能猜到,这朝中不想你我平安度日的大有人在。
“虽然本殿看似是圣上三皇子,母妃也是圣上爱妃,但你可见过哪个皇子如本殿般在朝中无人?
“郑大人是本殿生母的弟弟,往日都在京郊外骁骑营驻扎,本殿对郑大人也不甚了解。
“饶是如此,郑大人也失了兵权。
“公主,你仔细想一想,若你日后想平安回北康,你我必然是要携手先立足于南晟。”
孟平乐安静地听着洛云晟的分析,没有说话。
她慢慢将洛云晟描述的南晟朝中之事与思秋前些日子送来的密信对上,心知洛云晟并没有在此事上模糊不清,倒是极为坦诚地将时事告知与她,是心性坦荡之辈。
不过,云鹊楼毕竟也才在一年前打入南晟,收集到的情报也不过比寻常百姓知道的多一些。若是想与洛云晟就此达成合作,是否能够完全信任此人,还需要再考量一段时间。
洛云晟也没有急着催她,任由她思量。倒是因为她久久沉默未立即答应,洛云晟便能断定这北康公主远比她表面的柔弱娇羞要来得不同得多。
“殿下所言极是。”半晌,孟平乐才开口,似是认同了洛云晟的态度。
“本宫三岁时,父皇曾为本宫的哥哥,当今北康太子寻过一个武学师父。”孟平乐慢慢地解释,仔细斟酌着用词:“昔日本宫调皮,便也跟着这位师父学了些花架子,上不得台面。”
洛云晟听罢,觉得这个解释甚为合理,便不再深思:“极好。”
“既然公主可自保,本殿便无需加派人手在你身边。”洛云晟见孟平乐听到此话后警惕地看着他,继续解释道:“并非是想监视,不过是以防万一。
“本殿今日来,还有些琐事与你交代。”
孟平乐蹙了蹙眉,接道:“既然殿下是来寻求合作,便无需如此客气,唤我平乐即可。”
“平乐。”洛云晟虽然觉得直接唤闺名显得分外亲近,倒也坦然接受了孟平乐的建议。
“之前在驿站,我与你提过,我本就无夺嫡意愿,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日后我们可和离,你也能回北康与你父皇兄长生活。
“不过现下,我那四皇弟和薛贵妃,也颇有野心想要争一争这皇位。
“今日那将要接替郑大人上任的将军,便是薛贵妃的兄长,薛奇峰。”
孟平乐听到此处,突然出声打断,疑惑道:“可我今日见皇上仍精神焕发,这皇位更替之事怕不是还需好些年?”
洛云晟却笑了起来:“平乐,不仅仅是北康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孟平乐,孟平乐微微脸红,意识到南晟必然早就清楚和亲不过是北康的缓兵之计。
“南晟自七年前应允北康出兵,在那场对战中兵力消耗极大。尽管过了四年,仍未缓和过来。
“父皇本欲发兵吞并北康,”洛云晟用眼神安抚即将跳脚的孟平乐:“但此时北康国主派来使团请求和亲。
“父皇的本意是要回绝了北康国主,但太子一党竭力劝诫,道是南晟无需急于求成,以免东陵和西藩乘虚而入。父皇抵不过朝中舆论,这才允了和亲一事。
“这些事,你派人多花些时间都能查到。”
孟平乐开始有些不耐烦,洛云晟轻笑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接住,继续道:“父皇龙体欠安,从三年前就开始偶尔陷入昏睡,有时不过一两个时辰,有时长达一日。”
孟平乐闻言震惊地看向他:“这么久了吗?这样大的事,为何没有任何消息?御医怎么说?”
洛云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一双总是充满好奇的杏眼此刻盛满了不可置信,转开眼看向窗外,轻笑:“你也说了,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流传出去?”
孟平乐收不住自己的表情,仍是惊讶:“那你怎么就这样轻易与我道出?”
总不是刚要结盟就如此坦诚吧,孟平乐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三皇子像传言般云淡风轻。
“父皇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年来他陷入昏睡的次数频繁,且常常久睡不醒,朝中已有风声。御医多次为父皇把脉,都没有找到原因,只道早年父皇过于勤政,落下了病根。”
“所以和亲其实并不是太子劝告起了效果,而是南晟皇上已经没有精力来攻打我家了?”孟平乐紧锁眉头,试图理顺这些消息。
洛云晟颇为惊讶,赞赏地看着平乐:“不错。”
“南晟,马上就要乱了。”
——
谈话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月色高悬,念夏和忍冬在门外与墨凌干瞪眼到几乎快要睡着,洛云晟才将房门打开,神情满意地带着墨凌离开。
已经连眼都睁不开的念夏歪七八扭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行礼,忍冬无可奈何扯住她:“三皇子都走了,你还行什么礼。咱们快进屋,服侍公主就寝吧。”
拽着还没清醒的念夏,忍冬急急走进孟平乐的屋内。
榻上还留着傍晚平乐小憩时盖着的薄被,桌上只有两盏空了的茶杯,忍冬上前,却发现茶壶还是满的。
孟平乐还怔愣地坐在桌前,忍冬连喊了两声,孟平乐都没有回话。
“皇子妃?公主?”忍冬竭力,第三次大声唤道。
“哎,你们来了。”孟平乐被这一声大喊吓回了神,连带念夏都清醒了不少,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
“来了正好。念夏,快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我们去找思秋。”
孟平乐猛地站起来,扑向衣柜开始翻找起来:“忍冬,你穿上我的衣服,留在屋里装成我在的样子。”
念夏应了一声,揉了揉还有些困意的眼睛,上前帮孟平乐从衣柜底层取出两套男装。忍冬看着这对不靠谱的主仆,目瞪口呆,清秀脸上急得通红:“公主,这可是子时!您这个时候出去,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孟平乐迅速扒掉自己身上累赘的裙袍,将头上的发簪取出,很是奇怪地分神看了眼忍冬:“不然为何要你留在屋里?赶紧换衣服——哎别换了,你直接睡在床上就是了。”
念夏熟门熟路地为孟平乐换上男装,将她的长发重新梳成少年发式,手脚灵活地也为自己收拾好。
不出一刻,屋里便站着两个身着深色长袍的翩翩少年。
忍冬见怎么拦也拦不住,气恼地背过身,只得在两人离去时,小声又叮嘱了遍念夏小心行事。
“忍冬什么都好,就是总唠唠叨叨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比你还像从宫里出来的样子。”
孟平乐和念夏跳上屋顶,环顾四周,大致确定了云鹊楼的方向后便轻盈地跃上院墙,跃出了三皇子府。
“不过忍冬担心的也是,公主,若是那三皇子去而复返,发现屋里的人不是你怎么办?”念夏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而且不是今天下午您才写了信给思秋吗?”
“他不会来的。等不及送信了,我得找思秋好好商量一下这事。”
两道清丽的女声回荡在南晟京都的小巷中,月色清亮,将两人的身影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