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普通学者
我的多比欧。
失去半身的感觉并不好,一直以来都与他挤在一个身体里、却比他温暖得多的那个灵魂不见了。他甚至算计了瓦伦泰的能力来穿梭于平行世界,但仍没能找回多比欧。
这让迪亚波罗十分烦躁,他准备找个地方去死一死。黄金体验镇魂曲到底是遵循什么指令做事的他根本无从探究——但如果论业务指标的话,那一定是迪亚波罗每天至少要死一次。
不然的话意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频繁。虽说两个镇魂曲的能力根本分不出优先级,达不到死亡的真实与没法死去的结果本身也是不冲突的指令。也就是说就算迪亚波罗失去了意识,也会有各种各样巧合的事情发生、让他不至于因为镇魂曲的缘故死去。
但迪亚波罗已经三十多了,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住睡梦中也时刻会被吊灯差点砸死的高危体操生涯。
于是他现在坐在那不勒斯市区的高楼顶端,俯瞰已经不属于他的城市。
迪亚波罗很喜欢这样,在极端躁郁中也轻易被这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安抚。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也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城市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但一切都与他无关。像是用厚厚的玻璃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这让他感到安全。
哪怕他知道这栋楼里已经混入了热情的眼线也一样——迪亚波罗并不太在意这个,毕竟如果他们能找到多比欧的话也需要联系自己的手段。
十一点五十九分,迪亚波罗踏上天台的边缘。绯红之王镇魂曲从他身后显现、传递来不赞同的轻微拉扯感。
但是也没什么办法,不然谁会想死呢?迪亚波罗无所谓地想。过程与结果无法彻底毁灭彼此,他和乔鲁诺的镇魂曲就注定了他无法轻易杀死对方。非要这么做的话代价太大了,与那相比只是偶尔死一死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
迪亚波罗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将死亡安排得迅速且毫无悬念,他的熟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就精通于自杀一道,并曾乐衷于与迪亚波罗探讨如何自杀才能快速便捷地解脱。
死亡的纺线绷紧了。他背对着城市从高处倒下去,烈烈风声灌入耳中。
迪亚波罗狠狠砸到地上,感到血液从身上伤口处流出、肆意浸透街道的砖石。疼痛并不会随着虚假的死亡而消散,于是迪亚波罗在痛感中试图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想起他的过去、以及他阴差阳错间陷入这种境地的原因——
或需要从很多年前开始说起,他获得箭的过程,还有那之后发生的一切。
被镇魂曲强制固定在将死之时的人所能回忆起来的记忆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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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1986年。
挺痛的。
迪亚波罗从昏迷中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因为长时间趴伏在桌面上的缘故脖子有些酸痛。
他意识中残留的最后一个念头仍是昏迷前那种来源于指尖那个微不可查的伤口的痛感。哪怕他现在感觉好极了——
那种非同寻常的痛觉实在太过可怕。分明只是被考古时掘出的金属制品不小心划伤罢了,那道细小的伤口却引发出仿佛要渗透进灵魂的痛感,甚至让迪亚波罗立刻就栽倒在桌面上陷入了昏迷。
他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匣子,六支泛着冷光的箭就躺在他眼前。
不久前,作为异国考古学者*的他参与了遗迹考察,从遗迹中挖掘文物。他从一众器皿中发现了这个盛有六支箭的石匣,最奇异的是这些箭完好无损,金属箭尖也没有丝毫锈蚀的痕迹。迪亚波罗立刻意识到这些东西或许非同一般,于是将匣子带走准备进一步研究。
“纳索先生?”房门上传来侍者礼貌的敲门,“有人找您。”
“我知道了。”迪亚波罗应道。他没有去开门,侍者也习惯了这个异国客人从不乐意与人面对面交流的怪癖。
直到脚步远去,迪亚波罗才起身开始整理衣服。有人找他?他与同来考古的学者们关系根本不好,做的也是不同方向的课题,除非必要的会议根本就不会有过多交流。如果是陌生人就更离谱了,他在埃及根本就不认识任何人。
迪亚波罗踏入旅店一层的时候,就知道死死盯着他的那个老婆婆是就来找他的人了。这样专注的——而且称不上善意的——视线让迪亚波罗极度不适,甚至产生了掉头就走的冲动。但多年伪装的经验还是让他带着点惊讶似地走过去。
“抱歉久等了,请问是您找我吗?”他礼貌地问,同时将这个老人划入了需戒备的危险人物范畴。
与此同时,恩雅婆婆也在打量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剪裁合体条纹西装,再加上那头亮眼的粉色头发、在人群中也足够引人注目,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异乡人。举止有礼却疏离,面对的是个老人也没有放下警惕。是个不好诱骗的人物。
“是啊,我听说了一些传闻,关于从遗迹中挖掘出的「箭」。”恩雅婆婆压低了声音,好像害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般道。
“遗迹中的箭?”迪亚波罗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反问。
「我确实是来考古的学者,但是并没有见过您描述的东西。」
既然年轻的学者这么说着,无可奈何的恩雅婆婆只能被他请了出去。她不甘心的时候,眼中的恶意简直就要满溢出来。迪亚波罗却好像对那种阴森的视线视而不见、完全没有表露出半分不安的意思。命运指引她前来寻找这个将向迪奥大人献上箭的年轻人,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却并不简单。
迪亚波罗松了口气,要他长时间与人单独交谈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因此换一间旅馆居住了。虽然不知道那个老婆婆是从哪里得到了箭的消息,但迪亚波罗直觉他不能把那样来历不明、又可能有极大价值的东西的存在随意透露出去。
而且那个老婆婆给他的感觉很不妙。
「是同类的气息,她也是充满恶意之人,和你一样。」
某个深埋于他灵魂深处的声音低语道。迪亚波罗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幽暗的房间里他内心清明且平静——不要被过去所束缚,这是神父教过他的事。哪怕在得知自己是出生于女子监狱的不祥之子,他也不应当让这段可笑的过去影响自己的生活。
于是他让那个找上门来的、自称为他母亲的女人从此再也不敢踏入他的生活。
也因此在收养他的神父意外身亡之后,迪亚波罗并不感到多少悲伤。他选择抛下过去,孤身一人离开故乡来到遥远的埃及做考古调查。
现在也一样,他必须想办法让那个来历不明却显然并非善类的老婆婆彻底放弃追查他。迪亚波罗想了想,出于谨慎,他带上石匣,披上能罩住全身的黑斗篷出了趟门。
——————
夜晚。
迪亚波罗从睡梦中惊醒——他好像梦到自己在不断沉入水中、有水从他的鼻腔和口中不断灌进来。但直到他突然醒来,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死死扣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才意识到窒息的痛苦并不是假的。
是谁?过度缺氧和房间中的昏暗让他难以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只能瞥见黑暗中对方眼中散发着冰冷的红光。
那个人笑了声,然后随意地松开了手,把差点被掐死的迪亚波罗丢回床上,好像在欣赏他的狼狈样一样抱着手臂不再动作了。
只披着睡袍的年轻人呛咳着死死盯住这个不速之客、悄悄伸手去捞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
“你是谁?”
由于刚才的粗暴对待,迪亚波罗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嘶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