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又湿又腻，云猎猎想，这人肯定喉咙有不少浓痰，估计是上火了。

“王管家客气了，我娘腿脚不好，姐姐也有些咳嗽，我来是一样的，每次来都老烦恼您了，这是我爹寻的好茶叶，请您笑纳了。”

王管家笑容更深了，接过方芳递来的包袱，“费心了，小姑娘等着啊，我去给太太瞧瞧，瞧着好看就收了。”

方芳看着王管家走远，才松一口气。

“猎猎幸好你在，要不然我都不敢跟他说话。不过你说眼下这时节，兵荒马乱的，寻常人家都紧巴巴地过日子，怎么有些人家还是这么财大气粗呢？怪气人的。”

云猎猎哈哈笑了出声，“盛世有挣钱的正道，乱世当然也有来钱的野路子，但不论盛世乱世，银子都难挣，你啊还是老老实实绣帕子吧，等我以后给你开个女儿铺子如何？”

方芳拧了云猎猎一下，连声说她坏。

两人打闹之时，门后又传来脚步声，方芳以为是王管家出来了，却是走来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瞧着狗狗祟祟的，本来作势是要溜出去的，却不想瞧见两个大姑娘，少年人愣了一下，就是这么一愣，被追来的王管家抓了个正着。

“少爷，你又要偷跑出去作甚，夫人知道了还不宰了我。”

“没有，我……”少年人眼珠一转，看到云猎猎背着的小竹筐，“我就来看看她背的是什么，你站这儿看了半天，肯定是什么好东西。”

王管家满头大汗，显然这是个小纨绔，“夫人要买帕子，我何时看她背了什么”

少年人抱臂冷哼，“我不管，我就要看，你不给我看，我就告诉我娘，说你摸了她房里春香的手。”

王管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满脸讨好地道:“少爷说笑了，我哪能违抗您的意思。”又扭过头对云猎猎说，“丫头你背的啥，快给我们少爷瞧瞧。”

云猎猎嘴角已经弯了起来，这是要发一笔横财啊，笑着对小纨绔和王管家福了福，声音有些神秘莫测。

“我背的可不是一般物件儿。”她满意地看到两人好奇的眼光，接着说，“前日夜里我梦里梦见躺在一朵云上，四周都是金光，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差点把我吹下去。”

云猎猎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抚了抚胸口。

“然后呢？”小纨绔问，似乎已经被梦境吸引。

“然后我就远远的看见从天边儿飞过来一团五彩斑斓的霞光，它越飞越近，越飞越大，霞光把半个天空都遮住了，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啊，原来是只凤凰！”

“凤凰凤凰长什么模样”小纨绔看向王管家。

王管家脸上带笑，背地里却翻了个白眼，这咋还吹上了。

云猎猎卸下竹筐，掀开上面的稻草，取出那只五彩长尾稚鸡，“昨日梦醒不久，我就看见这只鸡落在了我家的房梁上。”

小纨绔上前两步想要细看，那只稚鸡突然扇了扇翅膀，张开了尾羽，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美丽。

“好看，真好看，你将这只凤凰卖给我吧，我给你十金！”小纨绔左看右看，十分欢喜。

十金！王管家吐了口血，这一只杂毛野鸡竟然要给十金，这可是他一年的月例银子，可要是不买少爷肯定生气，将他与春香的事儿抖出来那就完了！

最后王管家忍痛流泪地付了钱，打发她俩走了，提着那只野鸡准备关门，突然感到一股热流自手心溢出，更加感到悲伤。

凤凰的鸡屎甚是滚烫。

云猎猎拉着方芳左拐右拐地出了巷子，两人才哈哈大笑起来。

“猎猎你可真能编，我看茶馆里的那些说书的都不如你。”

“那可不，走，咱们中午吃顿好的。”

两人一起去市集买了点东西，云猎猎买的米面油盐，方芳买了几尺锦布，给大户人家做东西布得好。

然后去了李伯的客栈，结一下这个月的猎物银子，顺便吃午饭。

李二肩上搭了块儿白毛巾，脸上永远挂着舒服的笑脸，打趣道:“二位姐姐今日发的哪路横财啊？”

方方芳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谈笑。

“发的王府的财，下次带上李二哥一起，先来两碗鸡汤面，都要饿坏了。”云猎猎将背篓放下，和方芳坐在大厅的一角。

“好嘞，你俩先喝点茶水。”李二给两人添了壶茶，自然是不要银子的。

此时已是正午过半，店内还是人声鼎沸，说明这几日着实生意不错，大部分客人依然是兵士，三三两两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正当云猎猎喝茶时，旁边桌上两人的谈话内容也入了她的耳朵。

“听说城内刘家的三姑娘也被抓了，原本不是只有城外的姑娘失踪吗？”

“这谁知道呢，搞的人心惶惶的，现在还来了这么多兵士，果然连汝城都要变天了。”

云猎猎摩挲着茶杯陷入了沉思，方芳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李二把她的鸡汤面端上来了，还送了一盘拍黄瓜，虽说是悄悄送的。

方芳脸颊微红着道谢，李二笑着摆摆手。

云猎猎看在眼里，却不道破，也笑着吃起了面。

两人各怀心事，吃完了面就告辞了，走在回村的小路上，方芳挽着云猎猎的胳膊，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着今日的趣事。

身后的脚步声让云猎猎顿住了身形。

“怎么了？”方芳问到。

云猎猎又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只是她说出来的话让方芳的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一会儿我数到三，你就一直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直到回村，听见了吗？”

“是不是碰上……那你怎么办？”方芳简直要哭出来了。

云猎猎没跟她说她的计划，事实上也没有计划，她想的是只要方芳一脱困，自己那点轻功应该能跑，因为她的武功真是不入流啊！

“一、二、三，跑！”云猎猎猛地推了她一把，方芳抱着包袱就狂奔了起来。

云猎猎回头一看，路旁的林子里立马跳出了三个虬髯大汉，他们分工很明确，一个来抓她，另一个去追方芳，剩下一个抱着一个卷的鼓鼓囊囊的草席子，不用猜就知道是另一个姑娘。

云猎猎飞快卸下竹篓扔向来抓自己的人，那人闪避之后只看见她的衣角进了树林。

“追！”

方芳心如擂鼓地往前奔跑，即便是她用了她以为的最大速度，还是被身后的大汉轻松追上，男子与女子的体力本就不可相提并论。

大汉将其打晕，抗在肩上三两步回到另一个人身旁。

另一边的云猎猎身影十分灵活地在林间穿梭，而大汉却时常被枯枝烂叶拦住去路，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那小女子的身影，大汉才啐了一口反身折回去。

“没追上，那小女子太能跑了！”

“算了，赶紧把这两个带回去，上头急着要。”

三人连忙扛着人消失在另一旁的山路上，却没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的脚步声。

论武功，云猎猎只能打个地痞流氓，这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但是论轻功，这是她的强项，保命逃跑必备技能。

山上道路越走越崎岖，林子越来越密，还跨过了好几道沟壑。云猎猎不敢追的太近，怕被听到，但同时又担心方芳的安危，只能凝神屏气地追上前面三人的步子。

云猎猎也不知道到底奔波了多久，只记得爬过了三个山头，等他们终于停下来，天已经完全入暮，之间一个山坡上有个茅草院落，里面亮着灯，里面隐约传来啜泣声，声音在三个大汉进去后戛然而止。

显然这就是那些不知所踪的女孩下落了。

云猎猎远远的围着院落转了转，打是肯定打不过，但又不能不管，如今这世道，报官肯定不现实，该如何是好……

她摸黑下山，先把竹篓带回家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十二岁之后就不打架了啊！”梅氏看着一身狼狈的女儿惊诧道。

“娘，你知道附近丢了几个女孩吧。”云猎猎猛灌了几口凉水后开口道。

梅氏面色也沉重了些，她知道云猎猎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件事。

“你一会儿去方大娘家，跟她说方芳今儿晚上在我们家歇下了，记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云猎猎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印，又准备出门。

“方芳她！”梅氏拉住云猎猎，说不出来话。

“娘！方芳今晚上来我们家歇了，她哪里也没去！”云猎猎正色道，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夜幕里。

梅氏才反应过来，未成亲的黄花大闺女失踪了，名节就全毁了，她在屋里转了几圈，跺了跺脚就出门去了方家。

云猎猎一刻不停地奔向汝城，多年以后，她还会回忆起这一晚。微凉的夜风在她耳边吹过，皎洁的明月悬挂夜空，树叶沙沙地摩擦，她仿佛奔跃在月亮的银光中，轻盈又坚定。

城门早已关闭，云猎猎抱着城墙根打转，一个洞没找着。她又用手抚摸城墙，寻找好几个凹凸点，扒着墙轻巧地往上攀爬。

打猎的时候经常会爬山涉水，城墙还是第一次爬，有几次踩空了脚，砂石扑簌簌的落下，好在汝城是个小县城，城墙不高，云猎猎安全无恙的落在了城墙上，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夜班的汝城很安静，偶尔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云猎猎脚步不停地赶到了李家客栈，找到侧门敲了几下。他记得李二说过他有事会在厨房守夜，供着住客的热水，厨房离侧门不远，应该会有人应门。

如果没人，那说明李二和方芳是真的无缘啊，云猎猎胡思乱想起来。

门开了。

门后露出李二惊讶的脸。

“你怎么来了？”

云猎猎推门而入，笑道:“哈哈，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