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她爷爷这个人

时人讲究坐北朝南,从前朝开始便有北贵之说。其中,又以离皇宫最近的上河街名声最显赫。住在这地界儿的,要么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要么是手握权柄的心腹重臣。

黎家的宅子便安在此处,虽然主子只黎老爷子和黎三哥,加上一个常住宫里的黎舒,下人却是不少,再加上从战场上伤重退下来的家将,将不大的宅子凑的满满当当。

黎舒到家的时候,老爷子正踮着脚在院子里巴望着呢。见着人,一把将人举起往空中抛了好几下才放下来。往黎舒头上虚比划了一下,大笑:“又没长,还是这么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舒:……

别人家十天半月没见小孙女,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能激动的当场落泪。他家是几月不见你咋还没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我家有个小矮子。

不愧是黎老爷子。

虽然刚到家就被自家爷爷人身攻击,但回家还是很快乐的。

喜欢的点心吃食摞了一桌子,有满院子的猫排着队等她宠幸,府里开着一簇簇桂花的桂树,她想爬就爬了。

回了家,她是黎府无法无天的小姑娘,而不是宫里活泼伶俐惹人喜爱的晋阳郡主。

就连令她辗转难眠的拖油瓶身份,也能顽笑着说出口:“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三哥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倒成了他的拖油瓶了。”

猫院中央的桂花树下,三把躺椅并排摆着,旁边的凳子上摆满了瓜果点心。花房的匠人们心灵手巧,黎舒不过是提了几句,这次回来,猫院里又新增了很多大小不一的滑梯、爬架、吊椅、秋千、小房子…,古代至尊豪华版猫咖,老大人们玩了多说好。

黎老爷子捻了几颗红枣在手上权当磨牙,听得小孙女说这话,懒洋洋的打趣自家孙子:“那不得了,三小子出息了。公平起见,三小子今晚记得做梦,让阿舒当顶梁柱,你当她的拖油瓶。”

黎三哥:“这我控制不了。”

“你妹妹做梦都能梦到你如此出息,你就不能梦一下她出息的时候?你是不是看不起她?你怎么当人兄长的?”

听的黎舒心头一梗。

眼看着老爷子又要歪楼,黎舒忙将话题拉到正轨上,歪头跟摇椅上半眯着眼的黎老爷子强调:“爷爷我认真的!”

沉默几秒调整了下气氛,黎舒用带了些笃定的语气说道:“东宫要起风了吧?”

黎舒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像是开玩笑,黎老爷子往嘴里塞干红枣的手顿了一下,抬头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心腹家将,问道:“怎么说?”

老爷子以为小孙女在宫中察觉到了什么风声,连脸色都凝重了几分。

储君乃国之根本,若是东宫有波折,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是祸非福。“前几日我还同顾老侯爷一道吃酒了,没听他说有什么大事情啊。”

黎老爷子看向黎三哥,黎三哥也皱眉摇头。“我在外也没听说,父亲和大哥刚寄回来的信上也未曾提及。”

黎舒皱眉,不应该啊。

她在宫中没察觉可以理解,她年岁小又养在太后宫里,跟后妃和太子妃的接触甚少,又有皇后娘娘一手东宫的消息掩的严严实实。可没道理宫外也没半点消息啊。

太子入朝听政近十年,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如果她记忆没错的话,太子今年冬天被废。现在都秋天了,离来年立春最多也就五个月的功夫,不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

桂花树下三张躺椅上的人,皱眉沉思的样子一模一样,瞧着莫名有些搞笑。

黎老爷子沉思了半晌,琢磨着是不是叫人快马加鞭往晋阳送个信,东宫有变,家族生死存亡之际,得儿媳妇回来坐镇。老爷子边想着派谁去接儿媳妇回来,边问黎舒:“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穿书的,这个剧情我看过。这话说不了,所以黎舒只能理不直气超壮的回答:“做梦梦到的啊。”

黎老爷子&黎清平:???

老爷子气急攻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将手上的红枣砸过去,怒道:“黎舒!你是不是皮痒了?”

黎老爷子原地转了两圈,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扯着嗓子喊家将七公把藤条给他拿过来:

“阿七——阿七——,把藤条给老子拿过来,连我都消遣上了,我今天不收拾她一顿,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七公也不知祖孙三本来有说有笑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动上家法了,跛着脚急慌慌的冲上来拦,好声好气的劝道:“将军,郡主还小呢,再说姑娘家哪有这样子罚的……”

老爷子泥腿子出身,在战场上拼杀一辈子,没那么多讲究,说要打那就真要打。七公既然不拿藤条过来,就撸了袖子去打黎舒。

“老话说的没错,棍棒出孝子,娇惯养仇人。今天我就教教她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阿七你给我让开!”

“将军,有话好好说,别把你身子气坏了。”七公拖着跛脚挡在黎舒面前,背过去冲黎舒打眼色让她快跑,还不忘招呼黎三哥帮忙:“三少爷快扶一下将军,小心摔了。”

“黎清平你给我让开,小心我待会儿连你也一起打……”

黎舒抱着脑袋满院子乱窜,惊的院子里的猫跟着跳上跳下。在逃窜的过程中,黎舒还不忘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果然跟七公主混久了,她也变憨了。

疯了好一场,黎舒挨了好几下,这场仗才完。几个人都累的不行,黎舒和黎三哥瘫在椅子上,宛如两条晾晒着的咸鱼。

七公和黎老爷子不愧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即使年老体残,也比两个小辈强出一大截,还有体力处理后续事。

七公正吩咐着丫环婆子收拾残局,什么踢倒的凳子要归位、踩坏的花草记得换、散架的小秋千记得叫花房的人再给绑一个……

黎老爷子叉着腰又在训人,只是挨骂的人从黎舒换成了黎清平。“你瞅瞅,你一个大小伙子,精气神还没有我一个糟老头子好,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也就你运气好,投在你娘的肚子里,这要是在农家,别说养育妻儿,连自己都养不活……”

黎舒就听到她三哥很不走心的应和,“是是是,好好好,明天我一定早起打拳跑圈。”

不愧是她三哥。别的男主,三更起五更眠,发愤图强搞事业。她三哥,还要老祖父拉着他早起晨练锻炼身体。

“还有你,黎舒,咱们虽不用像文官家的小姑娘那么胆小,但是你也别过分胆大了。”

黎舒被吼得脖子一缩,在心里默默啐了一句臭直男,完全不懂女儿家的委婉。要是她娘听到她说她梦到太子被废了,才不会这样呢。

黎舒抱着只蓝眼睛的布偶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猫,为家族前程操碎了心。奈何年纪小,为形势所逼,黎舒不得不暂时向现实低头。在她娘明年回来操持大哥的婚事前,她就是拖油瓶联盟会的会长了,本来想让她爷爷来当这个荣誉会长的。

“我以为我们心有灵犀,你也梦到了,然后专门为这事叫我回来呢~”

黑黝黝的眼珠子,像水洗过一样,直愣愣的望着你。再硬的心肠,面对这样的眼睛,再硬的心肠也会情不自禁的柔软下来。黎老爷子薅了把黎舒的脑袋,觉得手感颇好又撸了两把才说道:“你恪表兄这次科考,放心不下家里,一家子全带上了。按照脚程,你大姑奶奶后日就该到了,特意叫你回来拜见。”

黎老爷子是老来子,这一辈上头只活成两个姐姐,为助他牺牲颇多。对两位姐姐,黎老爷子是打心里尊敬。近二十年未见,没想到姐弟俩还能在京城再聚。对于黎老爷子来说,确实是人生幸事,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高兴。“你大姑奶奶是长辈,到她面前,可不许放肆。”

对这两位姑祖母,黎舒只听老爷子说过两回,见老爷子高兴,便也笑得眉眼弯弯。“大姑奶奶会喜欢我吗?我想跟大姑奶奶一起住,我还能和表姐们一起踢跳绳玩。”

黎老爷子笑道:“一天天的就知道玩。你恪表兄大你大哥快两轮了,你小侄女好像都十来岁了吧?”

哦豁,这就尴尬了。她娘不在,谁来招待恪表兄家的女眷。她爷爷,还是她三哥?

瓜田李下,有点难搞哦。

黎老爷子转而去念叨黎三哥:“皇上能记得你,那是大荣幸。你既然决定了这科下场,那就得全力以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等你恪表兄到了之后,你们切磋交流着,总得有些长进。”

老爷子安排的明明白白,可惜女眷这块不太妥当。老爷子战场上拼杀大半辈子,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等老夫人过世后也没续娶,哪会注意到后宅的这些弯弯绕绕。

黎舒想了一下,跟她爷爷商量道:“爷爷,闻大姐姐生辰还要些时日,等她生辰宴时上书房怕是不太好告假,我本来打算说后日请她和云心她们过来玩,也表一下我的心意。既然大姑奶奶来了,不如办个接风宴,将闻大姐姐和柳姐姐她们都请过来,也热闹些。”

扫了一眼耳尖通红的黎三哥,黎舒笑道:“闻大姐姐和柳姐姐跟恪表兄家的侄女年岁相当,又都是自家人,想来能说到一块儿去。”

黎舒点了一水,理论知识丰富的黎三哥秒懂。只小妹太不害羞,自家人的说法大刺刺的就出来了,不免耳烧脸红。被黎舒踹了一脚,黎三哥才低咳了一声道:“母亲不在京城,小妹年纪小,她们姐妹几个玩尚可,接风宴的话怕是不够周全。柳夫人于我亦师亦母,这次便厚着脸皮烦请她累一回。”

黎老爷子扫一眼鬼迷鬼眼的兄妹两,凭着直觉安排:“这样,我写封信你带给柳大人,算我请柳夫人帮忙。我库里有件五扇屏,就用来作谢礼吧。”

黎舒笑道:“爷爷,三哥去请就好了。”好歹是已经封神的老将军,为了这事请托人,怕是会把柳大人吓着。

“这不是你三哥的事。你大姑奶奶是我的姐姐,她的体面我来给。”黎老爷子认真对孙子孙女说道:“是谁的事,就谁去做。该你去做的事情,你就必须去承担,你们也要记住。”

黎舒点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个幼儿园老师就教过了。“爷爷,哥哥去请柳夫人,那我去请闻家姐姐,顺便将东西给她送过去。”

黎老爷子点头允了。

这次随着父母的信件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批上好的皮子,其中有一件已经做好的鹤氅,大红色的羽纱面,白狐狸毛的里,没一丝杂色,漂亮极了,连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的黎舒看到也是眼前一亮。

黎大哥的信上说是京城冬日雪深寒重,特意为小妹猎的。

黎舒信了她大哥的鬼话,将大氅展开比了下身高,然后自取其辱。跟一旁笑抽过去的黎老爷子抱怨一声“哥哥都是大猪蹄子”,就叫人将大氅仔细包起来,打算亲手交给闻大姑娘。

虽然年纪小,但是她阅套路无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说情话嘛,那她可是太会了。

她大哥这种小学鸡,她能一打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