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灵棚就搭在林家的院子里,剩下的地儿加上堂屋满满当当也就能摆下二十来张桌子,其余的只能摆到外面的大路口,这个年代物质生活匮乏,生活条件远不如21世纪。
桌子,是那种老木料做的四方桌,一桌八个人,有主次之分。
凳子,是那种窄窄长产的长条凳,一条可坐两三人,坐在一堆说说笑笑十分亲近。
这么多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是到村里各家各户借来的,底下用粉笔做了记号,方便之后辨认,农村乡俗每当有人家里要操办红白喜事什么的,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都会过来帮忙。这样的场合也是村里能干媳妇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大家聚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唠家常。
这个年代农村办酒席,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平日里吃不上的好东西都能在酒席上一饱口福,所以不论大人小孩,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就是盼着哪家请客吃酒,当时时兴的是“四肴八果三大件”。
四肴是两荤两素的冷盘;八果是瓜子、花生、桂圆、红枣等各色坚果、果干,不过虽然号称八果,实际上一般人家也就准备个瓜子花生就完了。三大件,一个是猪,一个是鸡,再有一个是鱼。随后再上六个压桌碗就算齐活了。
现在这几年国家政策开始松动,社员家里可以自养两头猪和二、三十只鸡鸭,但是要卖猪就只能卖给供销社,另外每家每户还有5分自留地可以种些日常食用的蔬菜。
为了这场丧事,林家把家里养的两头大肥猪和二十多只鸡鸭全宰了,在这个大公社挣工分、分口粮的年代,这几乎是一个农村家庭的全部家产。可是还差着鱼呢,本来打算跟公社预支点鱼来凑数(公社渔场每年会分给社员一些鱼改善生活)。但是林察说前两日在村外的一个小河湾发现了一个鱼窝子,众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根据她所说的方位找过去,果然网到十来条肥美的大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强和林延续支了张小桌子,端了跟长凳坐在那儿收帛金,一个负责收,一个负责记,林察的大伯林林朝阳则站在一边负责招呼来客。
按照当地的风俗,白事的帛金通常会在整数上加上零丁的一毛或一分作结,这个年代大家过的都不富裕,礼钱也就一块一毛、两块一毛的样子,甚至有些老人家只随五毛一分的都有,这在21世纪的人看来简直不敢想象。
小孩子们一人抓一把瓜子在人群中穿梭追逐、打打闹闹,不时引来婆娘们的一顿呵斥。在那堆小小的孩子中有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十分引人注目,那一头蓬松微卷的头发下掩藏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小孩儿手中的瓜子儿一样,尖尖的小小的,杏眼英眉高鼻梁,漂亮得跟朵花儿似的,十里八乡的大姑娘没一个能赶上人家一半儿,就算穿着一身千人一面的蓝布衣也漂亮洋气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是个傻的!”
“诶,你说就黄老歪那样的,咋就生出这么好看的娃出来呢?我记得他那死鬼老婆长得也挺五大三粗的,该不会……”
“滚你娘的蛋,人黄老歪当初和他媳妇好着呢,就你这碎嘴,我看你呀,就是那铁匠铺里的料!”
“咋说?”
“挨打的货呗!”
“哈哈哈哈……”
“去你的,我看你是看人家是生产队长,身子也还壮士,所以上眼了,想给小傻子当后妈吧!”
“你这老娘们,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
当林察看到那傻小子的一瞬间,眼前便为之一亮,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男生生得如此合她心意,那小脸盘子、那纤细身材,活生生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
眼睛不自觉地就在那小傻子身上转啊转的,慢慢就发现不对劲了。
相有前定,人一生中的富贵贫贱,贤愚,夭寿、善恶福祸都能从面相上看出来;形貌皮肤,骨骼气色乃至声音也都可以预示人未来的命运。
看那傻小子眉目清秀、肤色光洁,阴阳明润,部位无亏,本应是个易养且聪慧的,可现在印堂发黑、气若烟尘,脚后跟不着地,分明是冤魂上身的症状。
那傻小子似乎发现有人盯着他看,便回头望了一下,这一看便变了脸色,丢下正在玩耍的同伴就往外头走。
林察如今虽然元灵受损,但是身上所修的昊天清正之气,仍然令那些孤魂野鬼十分忌惮,只能避其锋芒,不敢造次。
“黄呈哥哥你到哪儿去啊,该换你当猫儿了。”
一群小孩急冲冲喊道,虽然是个小傻子,可他在孩子堆里却十分受欢迎,在小孩子眼里人傻不傻的没有关系,只知道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会陪他们玩儿,尤其几个小女孩,已经表示长大后要嫁给黄呈哥哥,被几个男娃子嘲笑:羞羞脸,不要脸。
“哎哟!”
小傻子慌慌张张地往外闯,一没注意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没事吧!”
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的林察赶紧上前,蹲下身盯着被撞到在地的人小傻子,他想要站起来,但是被她的灵威压制不敢动弹,只能看着眼前的那张秀气清丽的小脸不断靠近自己。
“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林察凑近头去,离他的脸只有不到几公分的距离,发现他那双形状漂亮圆润的杏仁眼此时瞳孔放大,黝黑泛蓝,在那瞳孔深处倒映不是她的身影,而是一名婴孩的影子。
“喂,走路不长眼吗?撞着我们县长家的公子了!”
林察回头望过去,见被撞那人骑着辆凤凰自行车,歪歪扭扭倒在一边,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架着细边眼镜,梳着油光滑亮的大背头,应当便是书中的反派男二县长家的公子爷秋末染了,只叹这人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阴德,明明做了那些恶事,居然还能官运亨通,一路高升,得了善果。
“秋少爷,你跟个小傻子较什么劲儿。”林察笑道。
“傻子怎么了,傻子杀人不犯法?”秋少爷的狗腿子恶声恶气道。
得!还是个法盲。
“那你还真说对了,他就算把你杀了,也没人会拿他怎么样。”林察冷笑道。
“你……”
“六子,别说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停在道路中间,碍着道儿了!”秋末染说着便走了过来,将小傻子给拉起来。“没伤着你吧?”
小傻子拍拍屁股墩儿,冲着他一个劲儿的傻笑。
秋公子拍拍他的肩,将自行车扶正,重新骑上走了。
骑了一段路又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挑着一道冷笑,眼底藏着一抹阴毒,不曾想与林察的视线撞在一起,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后背一凉,心虚地转过头去。
林察收回视线,这秋末染看起来一副斯文有礼、心量宽大的模样,只有她知道在这幅伪善的嘴脸下面藏着怎样恶毒的心肠。
“呈呈!”
小傻子他爹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方才正与人喝酒呢,一个婆娘跑去说他家傻小子把人县长家的公子给撞着了,吓得他筷子一扔就赶紧出来看看。
黄队长本名黄石田,据说他奶是从毛国逃难过来的贵族,不知怎么的就嫁给了他爷,生下了他爹,后来毛国局势平定,他奶扔下他爷和他爹父子俩自个儿跑回去了。他爷就带着他爹四处辗转,最后到了沙沙村落脚。
别看黄队长现在脸上沟壑纵横、胡子拉碴的,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同龄人显老许多;年轻时却五官深刻、立体,头发微卷偏黄,确实很有几分外国人的相貌,与常人显得十分与众不同,村里人送他外号黄老外,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黄老歪了。
后来找了邻村赵家的大丫结了婚,婚后俩人夫妻和睦,十分恩爱,只可惜生黄呈的时候难产死了,此后十几年来,黄队长是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长大,本来还打算续个弦,可是黄呈12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把脑子烧傻了,黄队长怕后妈对这个傻儿子不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是个傻儿子,可黄队长还是把他当宝贝一样的供着,每天给他洗澡、洗头,换干净的衣裳,用的是一般农村人舍不得用的香皂,穿的是城里人才穿的飞力牌球鞋,拾掇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没事的叔!秋末染已经走了。”林察说道。
“那就好,县长家的公子,咱们可吃罪不起啊。”黄队长捋了捋胸口说道。
“爹、爹、回家、家~”
傻小子拉着他爹痴痴呆呆地吐出几个字。
“呈呈,咱再等会儿,吃了饭再回去,行不?”黄队长哄道,一年到头难得能吃上这么多好吃的。
“家~回家~”
林察过去拍拍他的头,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乖乖,呆在这里姐姐陪你玩儿好不好啊?”林察和黄呈同年,都是19岁,不过林察比他要大上几个月。
“不好,你坏~坏人!”
小傻子闪开林察的手,躲到他爹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那啥!我先送这小子回去,过会儿再来。”黄队长尴尬地说道,以前这小子不是还挺爱和林家丫头玩儿的嘛,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
“行!叔,您先去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反正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忙活了一天,次日发丧的清晨,林察跟着几位叔伯、忙客(前来帮忙的本家族人)去选坟地,只可惜她向来自诩于堪舆之术上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手中又没有罗盘,不能寻龙点穴,但是一般的吉凶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看这地儿倒是不错,挨着咱爹娘的坟头挺近的。”林朝阳查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地儿说道。
林察站在那处往远方看了看,眉头一皱。
登山看水口,入穴观明堂。穴虽在山,祸福在水。所谓:富贵贫贱在水神,水是山家血脉精;山静水动昼夜定,水主财禄山管人。明堂水要围聚不动,四季不枯,方是吉穴。
可林朝阳选的这地方,明堂水如簸箕形,前宽后窄,后世子孙当万代受穷。
“大伯,我看这里离爷、奶的墓穴太近,万一挡着两位祖先的风水,有个什么不好的影响,那就……”林察想了想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哪儿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现在是新社会,没有那些牛鬼蛇神的东西了,要是早两年,你说这话可是要给拉去批/斗的。”林朝阳呵斥道,可是话头一转,“不过既然是给你亲爹选阴宅,自然你说了算,你要是看不上,再找个地儿就是了。”
虽然这个时代宣扬的是唯物主义论调,要打倒一切唯心主义的封建毒害思想,但是有些东西已经渗入国人思想文脉之中几千年之久,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彻底消除的,所以大多数华国百姓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嘴上说不信,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多半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点。
“要我看,还是选这边吧!”林察三叔林红渠脚下踩着一块地皮跺了几跺。
林察一看,差点没给气死,这俩兄弟也是能人,选的墓穴一个赛一个的凶险。
只见那明堂中间有一条斜路横穿而过,犹如扛尸之形,这在风水中被称作“扛尸水”,大凶之兆,有外人死在此家中,或者自家人客死他乡。
“三叔,你选那地儿太阴了,晒不着日头,我爸有风湿痛,要多晒晒阳光。”林察说道,走到一处开阔明朗、阳光盛大的小山坡。
前面明堂形如弯月,外弓而内抱,水清透明,波光粼粼,且前后无遮,从早到晚都可以接受阳光照射,正是一处依山得水,气运不息的天然吉穴。后代子孙必出俊秀,尤其女性子孙发贵在前。
“我看就这儿吧,一整天都能晒到太阳,我爸肯定喜欢。”
“既然你定了地儿,那就这么着吧。”林朝阳指挥几个忙客挖坑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