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吻

顾简迟否认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极为平静,平静到像是石头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中,半天听不见一丝回响,又像是这夜色笼罩下的后花园,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然而顾津康并没有接受他的解释,反而是冷笑一声,脸色就像天边翻来的滚滚乌云,黑压压的压了下来。

“你没想过?”顾津康沉着脸,质疑道,“顾明棋,你当着我的面,还敢撒谎?你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

“别说现在,就是再过几年、十几年,你那狗屁网站也不可能和霸腾并驾齐驱!你顾明棋也永远只可能是我儿子,不可能踩在老子头上!”

顾津康像头公狮,焦躁地咆哮着,愤慨地指责刚成年的小狮子侵犯了他的权威。

纪时知道顾简迟和顾津康不合,却没想过他们的父子关系糟糕……或者说是变态到这个地步,别人家的儿子如果能有顾简迟一半的出息,做父亲的怕是睡觉都要笑醒,而顾津康却防自己儿子像防敌人一样。

怪不得顾简迟不想回去过年,甚至还把他那几十平米的破烂小窝当成真正的家。

纪时心情一时变得复杂起来,他以前以为顾简迟是天子骄子,生来就站在罗马,那些所谓的“真情”和“真心”,还有“我把你当家人”之类的话语,不过这个大少爷无聊,想玩玩特殊的罢了。

可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他的偏见太深了,想当初他提起要买房,并让顾简迟跟自己一起去看时,顾简迟高兴的表情,恐怕并不是作戏……

纪时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花房茶室里的顾简迟身上,看着他静静站在那,高挑的身影居然透出一种孤寂感。

随之而来的,这大半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像水浸透了纸张一般,无孔不入地钻进纪时的脑海里,他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儿子?”顾简迟听到这词,忽然轻轻笑了。

月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这笑也特别惨淡:“你根本没把我当过儿子,不止是我,就是顾叶晴,顾长帆,顾远飞也都一样,你只把我们当成你的棋子,你的武器,你要的是一个可以乖乖听你话,还能帮你拓展霸腾版图,让你当太上皇的傀儡。”

“你要的霸腾不是姓顾,而是永远叫顾津康。”顾简迟眸光冷厉,一语中的。

“霸腾是我一手创造的,它当然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顾津康厉声道,“你以为斗废了顾长帆,霸腾会成为你的?”

“我当然不那么以为,而且我从没这么天真的以为过。”顾简迟冷漠道,“霸腾是你的,它从始至终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完全可以不交给我,您可以自己操刀上阵,接管公司大舵。哦,对了,您不是还生了个小儿子吗?您完全可以再培养一个傀儡,就是不知道这个新傀儡会不会如您的意,不过不急,二十年后,你就可以看到成果了。”

“或者说,您怕一个傀儡不够,就再努力努力,多生一个傀儡好了。”顾简迟挑衅地道,“我看您身子骨挺硬朗,多生一个两个不是问题。”

这话里话外便是看谁能熬得过谁了。

顾津康哪会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更重要的是,这讽刺实打实地戳到了顾津康的软肋,他双掌一击,红木椅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见愤怒地站了起来,指着顾简迟骂道:“你这个不孝子!!!”

顾简迟冷笑中透着一丝嘲讽:“那你很不幸,我的确不孝,但我偏偏是你现在唯一有用的儿子。”

“你……你……”顾津康咬牙切齿地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一股怒火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最后他抄起古董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打了下去。

顾简迟身上还有伤!

躲着的纪时情急之下,抓起花圃旁边的麻袋就冲了上去,从背后套住了顾津康,然后用麻绳缠了好几圈,他想着刚才顾津康天大地大我最大的人渣爹嘴脸,实在气不过,于是又踹了顾津康一脚。

“谁!!!”套住顾津康的是个装大蒜的麻袋,一股呛鼻的味道刺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被踹得趴在了椅子上,因为看不见,他只能胡乱挥舞手中的鸡毛掸子。

他这鸡毛掸子是专门找人订制的,手柄都是小叶紫檀木做的,贵是贵,耐看是耐看,但是打起人来,没有几十块的鸡毛掸子顺手,但乱拳打死老师傅,顾津康这么乱挥舞,还真打到了人。

纪时被鸡毛掸子抽到胳膊,疼得跳了跳,却不敢叫出声,只能气气地又踢了顾津康一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简迟愣了愣,然后他就看见纪时凶巴巴又慌张张地看向了他。

不知为何,顾简迟居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纪时的手,确定他手上没有第二个麻袋了。

接着纪时就快步冲到他面前,抓起他的左手就跑。

顾简迟顺从地跟着纪时跑。

纪时也不认识路,就瞎JB跑,顾简迟也没多问,就瞎JB跟。

两人跑了许久,直到把花房茶室远远甩在身后,这才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躲着。

纪时运动少,这么激烈地一跑,加上做了亏心事,他的心跳快得要爆炸了,只能张着嘴,不停喘气,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顾简迟,除了胸膛微微有些起伏外,就连英俊的外形都没有受到跑动的影响。

纪时扶着墙,喘着气打量着顾简迟,真……真不愧是做1的人,体力就是好。

他忽然觉得自己救人是多余的了,就算是受伤的顾简迟,也一个能打两个。

纪时脸颊热热的,有些臊得慌。

就在这时,他扶着墙的那只手被顾简迟握住了,然后袖口被解开,衣袖轻轻撩了起来,卷在手臂上,露出手肘的位置。

“疼吗?”顾简迟看着他被打的地方问道。

纪时讪讪地收回手,将袖子放了下来遮住红痕,别扭道:“这有什么,没什么好疼的。”

“谢谢你。”顾简迟轻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套麻袋打人的事,算是做过了。”

纪时不由一怔,这才想起,曾经他们开过玩笑,如果被欺负了,就一个负责套麻袋,一个负责打人。他轻轻别过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盯着地上的落叶。

顾简迟注视了他几秒,也不逼迫他,而是道:“我先回去一下。”

纪时这才急道:“你还回去做什么?”

顾简迟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你该不会真以为套个麻袋,跑了就没事吧?”

纪时哑然,然后硬着头皮道:“我、我总不能看着他打你吧,没事……我、我不怕。”

明明怕得都结巴了,还说不怕。不过顾简迟忍着笑,没有揭穿纪时,他抚了抚纪时的头发,安慰道:“的确没什么好怕的,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

在顾简迟转身离去时,纪时拉住了他的衣角,担心道:“他会不会又打你?”

一丝明亮的笑意在顾简迟眼底闪过,他浅笑道:“我保证不让他打,行了吧?”

纪时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顾简迟道:“在这等我。”

“……”纪时勉强道,“看情况吧。”

顾简迟轻笑一声,假装听不出他的别扭,转身离开。

回去前,他先原地轻跳了几十下,直到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他才熟门熟路地绕了回去。

顾简迟刚走到半路,就见顾津康满脸怒容,一边擦着身上的泥巴,一边快步地走了过来。

“那人呢!”顾津康一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算账的模样。

顾简迟表情淡淡地说:“没追上。”

顾津康看了一眼顾简迟,见他气喘吁吁,双颊泛红,额头冒汗,的确像是跑动过的样子,便没有怀疑他在说谎。

顾津康又问道:“你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了吗?”

顾简迟道:“太黑了,没看清,不过我看对方跑步的速度和体态,像是个练家子的。”

顾津康刚准备叫人去调监控就听顾简迟道:“我已经让人去调监控了。”

闻言,顾津康身体微微一顿,浓墨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顾简迟,眼底仿佛有千万种情绪在涌动。

顾简迟也不怕被顾津康看出破绽,镇定坦然地面对他的打量。

至于监控,他抢先一步,自然是为了方便在监控上做手脚。

父子俩对望了许久,顾津康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想他之所想,做他之所做,这就是顾简迟。

无论他承不承认,顾简迟的手段、性格和心性,都是最适合的继承人人选。甚至就连顾简迟未雨绸缪,自己出去打造K站,还有方才那大逆不道的样子,都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冷漠无畏,果断决绝。

顾津康想着想着,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这笑容里的含义十分复杂,有欣慰,有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不甘。

顾简迟不知道顾津康在笑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他等了一会儿,见顾津康没有后文,才淡淡道:“今天的下马威您已经给我展示了,架也已经吵了,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顾津康:“……”

得,就这种撕破脸后依然可以当无事发生过的态度,都像极了他。

其实顾简迟倒不是不在乎,只是他和顾津康的事纠缠了二十多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而且对他来说,无论顾津康怎么想他们的“父子情”,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至于他,其实就是顾津康说的,他早就翅膀硬了,就算顾津康真的要死磕到底,甚至把他踢出霸腾,他也不怕。

所以比起与顾津康,他更想赶紧去找纪时。

顾津康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主宅,仿佛是沉浸在那个他编织的梦境里,过了半晌,才道:“你走吧。”

顾简迟第一次在顾津康的声音里听出失落,便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但顾津康没有看他,依然凝望着远处的住宅,然后慢慢向主宅走去,走着走着,他的脚步便快了起来,仿佛害怕会落后似的。

顾简迟注意到,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顾津康的眼角和嘴角,平时,这些痕迹似乎被顾津康掩藏了起来,可今天,不知为何,这些痕迹越发明显起来。

那个曾经锐气风发的男人,老了。

而且到老,他身边都没有个可以陪伴的人。

顾简迟多看了顾津康几眼,然后没有任何留念地也离开了,他匆匆回到方才的地方,纪时果然还在那等着。

他看到纪时在那走来走去,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但即使不耐烦,纪时还是没有离开,时不时的,纪时还用手拍拍身边的蚊子。

顾简迟看他拍了好几下,似乎都没拍到恼人的蚊子,然后懊恼地叹了叹气,顾简迟被他的模样逗得笑了笑,然后快速走了过去。

纪时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回过头,他还没看清人,就被对方用一只手按住了肩膀,然后被推得连连后退,背脊抵在了墙壁上。

他抬起视线,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而那熟悉的气息紧紧压迫着他,并轻而易举就挑起了他内心的躁动。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然而虽然没有声音,但顾简迟的眼神却像一双无形的手,在纪时身上若有似无地撩拨着,还有那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脸上,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

纪时无意识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紧接着,他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微光闪过,然后炙热的气息压了下来,落在他唇上,缠绵悱恻。

他能感受到顾简迟的热烈,那火热几乎要将他燃烧。

这次,纪时没有再抗拒,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顾简迟的手伤,矜持而努力地配合着他。

他一配合,顾简迟的火烧得更旺了,热情与柔情蜜意顿时在这花园里生了根,疯狂生长,紧紧缠绕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