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十三年前(捉虫)
刑部大牢分?为地上地下两部分?,像是?之前的贪官陆尚书便?是?关在地上,而关在地牢的基本都是?犯了需要抄家灭族大罪之人,云浮子正是?关在这里。
地牢不透光空气?也滞涩,墙壁上镶嵌的简易烛台里常年点着小臂粗细的白蜡烛,惨白惨白的光将里头照的透亮,不仅半点感觉不到温暖,还直叫人觉得阴气?森森,仿佛是?踏进了阴曹地府一般。
周承弋好歹是?个现代?大学生,还是?知道这种凉意是?因为在地下的缘故,他是?觉得没什么的,还因为一进来?夏季的燥热都被?去掉了大半而心中生出些愉悦来?,感觉像是?进了空调房一样。
“此处当得避暑山庄。”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直到他出示了身份令牌,跟着狱卒的引路一路走到地牢的最后,迎面撞上云浮子幽怨的眼神,以及那?句冒着让他抖了一下的不知名情绪的,“你还知道来?。”
云浮子还穿着那?日?的被?抓时候穿的道袍,只是?早已经不复当初的干净整洁,变得灰扑扑起来?。他几日?没有洗澡洗漱,脸上还有被?抓时反抗挣扎留下的擦伤,头发也散乱着,看起来?很是?狼狈。
而他即便?是?在里面从来?没放出来?过,身上也戴着枷锁镣铐,面颊消瘦的露出凹陷的痕迹来?。
等待是?漫长的,同样也是?折磨人的,更别?说云浮子是?在地牢里,吃不好睡不好无?人搭理他的等了四天,原本不卑不亢的姿态早已经被?磨灭,露出里头深重的疲态来?。
云浮子倒是?很想扑上去狠狠抓住周承弋的衣领一阵摇晃,大吼“四天,你知道我这四天是?怎么过的吗?说好要来?找我问话,那?就别?光说不做啊”等诸如此类的话。
他没有扑上去纯粹只是?因为镣铐太重,他又要面子罢了。
然而没想到周承弋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当即想都没想就从背后拦腰抱住前行的房观彦,一只手牢牢箍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穿过房观彦的胸膛抓住他的肩膀,以一个保护着的姿态,充满戒备的盯着云浮子。
“你想要干什么?”不怪周承弋这般,实在是?云浮子有前科,谁知道意外?会?不会?发生
云浮子眼睛跳了跳,缓慢动了动身体,在铁链沉重的声音里无?语的开口,“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
周承弋不松手,还记着之前的事情,“谁知道你会?干什么,你打着反萧复国的名号,还不是?连亲主?子都追杀。”同时心里有些后悔让房观彦过来?了。
谁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什么隐秘的手段。
“什么追杀?”云浮子却眉头皱起,“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殿下。”
“那?些人难道不是?你找来?的?”周承弋话里将那?些人指的自然是?同样也关在这个地牢,但?错开关着的那?些试图对羽林军不利的前鸿蒙教众。
哪知道云浮子道,“那?些人本就不是?我找来?的。”
周承弋不信,“除了你还能是?谁?”
“唐鹤年。”云浮子说起这人脸色就冷下来?,连话语听着都像是?咬牙切齿,“他早便?算好了一切,想要将我?一网打尽。”
说罢,他看着周承弋将信将疑的眼神,没好气?道,“都这个时候了,我犯不着诓骗你,你若不相信尽管去问便?是?。”
“我只打算一个人行动,至多也是?设计叫你吃点苦头,怎么可能去碰那?些官兵,要不然我也不必下药将徒弟都迷晕。他?虽然脑子笨了些,却是?知恩图报的,从来?不会?不听我的话,我本就是?将他?培养起来?承接我衣钵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找那?些人。”
云浮子说着顿了顿又道,“再且说,我若能支使他?,何?至于一个人苦苦撑着鸿蒙教。”
周承弋听完觉得有些道理,虽然是?松开了房观彦,却并不让他上前,小声道,“你身体尚未好全,且先在这里呆着,我去会?会?他,若是?真有什么后招,也好过两个人全军覆没。”
房观彦觉得周承弋现在有些过于紧张了,无?奈的点头应好,心中的情绪却是?雀跃的。
周承弋还让狱卒搬了椅子过来?,特意叮嘱加了两层软垫,叫他好好坐着。
房观彦知道周承弋是?担心他后面不舒服,但?他看了看软垫,过于好的脑子里顿时就开始复习起这些天的胡闹来?,红着脸默默的坐下。
周承弋自然也瞧见了,不用?想就知道单纯如房观彦会?联想到什么,他低头弯腰,伸手用?手背在他脸上轻轻摩擦两下,在他耳边低笑,“脸这么红,该不是?想到了些君子不宜的事情吧?”
“没有。”房观彦面上不动声色的回答,乖巧放在腿上的手却忍不住蜷了蜷。
周承弋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意直接涌上脸,连眼睛都半眯了起来?,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周承弋其实也是?在床上发现的,他家阿彦一有诸如害羞、尴尬、情动这类情绪之时,不管脸上装的再好,蜷缩手指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很喜欢这种小秘密,也就没有拆穿,只是?伸手揉房观彦头顶的动作越发的轻柔。
而他不知道的是?,房观彦其实知道自己这个小动作,平常会?有意识的去抑制以免泄露真实的情绪,便?是?抑制不了,也总是?藏在衣袖里。
此时此刻,他是?故意将其展露给周承弋看的。
在感情没有捅破窗户纸之前,房观彦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可以只远远的看着,然而仅仅短暂几天的相处,在感受到周承弋给出的特殊对待之后,房观彦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父亲和师父都跟他强调,周承弋是?太子,即便?他心中对太子之位本无?意,往后不做太子了,那?也是?皇子,就算往后登基的那?位容不下他,也不可能动他,皇上也必然会?在死前下达封王的圣旨,赐一块不错的封地。
房观彦素来?聪明,怎么会?不知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世人也好,文武百官也罢,断袖之癖或许可以附庸风雅,却永远成?为不了主?流,此种事情流传出去,不知还要受到多少抨击。
在鸿蒙教之时,师父看出他对先生的感情,那?日?山野月夜之下,师父反对的并非是?他沾染了此等癖好,而在于他心悦之人的身份是?当朝的太子。
“你性子看似温吞却实为宁为玉碎不能瓦全,你心中欢喜为师阻碍不了,只是?莫要投入太多,也莫要期望太多,否则失望越多,越容易做出些痴傻事情。”
唐鹤年说这话时,脸上是?对徒儿的担忧之情,怅然的不知第几次叹气?道,“男女之间从相爱走到相恨者都不在少数,男人之间少有圆满,而往往都是?位置低的那?个人不得好死。”
他?担心的是?他付出的感情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从而导致他走向极端,叫他潜藏起来?的那?些骄傲自尊将自己摧毁殆尽。
便?如同十三年前,皇帝问他能否与母亲划清界限时,他明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回答,却还是?遵从内心的给出了否决的答案。
也许当时低头顺应的给出“好”的回答,便?不必远走多年不得返京,皇上素来?正视听任人唯贤,凭借他的能力,便?是?起步艰难些,也必然能科举做官。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他当时留了下来?,便?是?做官怕也是?难成?为朝官听政,如今他得到的看重,未尝不是?沉寂多年的厚积薄发。
房观彦知道自己要的不止是?一时的欢喜那?么简单,父母的“执一人白首”年幼时便?在他心中留下烙印,他迟迟迈不出那?一步,即是?怕自己身份牵连,同样也存在着上述的那?些考虑。
那?些潜藏的情绪在如今越来?越翻涌壮大,已经到了他不得不重视压制的时候。如果某日?,先生同世人那?般与他说要娶妻生子,房观彦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许葬送的不仅是?此生前程,还有彼此的性命。
宁为玉碎不能瓦全,房观彦若是?下定决心想要的从不二分?,他会?想办法将其一点一点都汇聚于手中,对待先生的原稿是?如此,对待人亦是?如此。
是?周承弋当时的那?句“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才叫房观彦鼓足了勇气?,以表白回应之。
房观彦心中仍有顾虑,可他愿意相信周承弋,对于周承弋的过度紧张,将自己保护起来?的行为,房观彦是?乐见其成?的。
他也不吝啬满足周承弋心底的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这是?他?两之间心照不宣的情趣。
房观彦想这些的时候,周承弋和云浮子已经开始进行交流。
如云浮子陈述所说,鸿蒙教内部其实也并不是?全然和平,亦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反萧情绪占据上风更为激烈,时常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用?周承弋的话来?说便?是?恐怖分?子;另一部分?则是?复国党,以唐鹤年为首,他?更趋向于温和,但?奈何?反萧党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宸阳公主?掌控在手,所以当初的鸿蒙教内部是?以反萧为主?的,这才干出了毒死先帝的事情。
鸿蒙教内因为反萧党的壮大越来?越极端,虽然早已亡国,却有那?些末代?朝堂权臣倾国之乱象,他?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宸阳公主?的婚事上,当时皇帝正好第一次大选,他?想要将宸阳公主?送进宫去做宠妃,然后扶持诞下的皇子上位,那?么萧国的天下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前朝的天下。
周承弋才知道自己差点和房观彦做了兄弟,不过同时觉得反萧党将事情想的太美了,且不说怎么可能说进宫就进宫,便?是?真的进了宫,只怕也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皇帝对自己付出真情的孝贤皇后也不过如此,更别?说对其他的妃嫔了,那?当真是?冷冷淡淡,完全不上心也不在意,哪里可能有宠妃。瞧瞧八皇子九皇子的母妃,虽然生下了皇子,位份却并不比陈嫔高就看得出一二。
不过……
“公主?怎么最后又嫁给了房丞相?”周承弋好奇的询问。
云浮子当即一声冷哼,周承弋恍然大悟的猜测,估计这事唐鹤年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果然就听他道,“是?唐鹤年那?厮以‘入宫夺宠何?其艰难,步步如履薄冰只怕难以成?愿,倒不若榜下捉婿,反而不打眼’,遂促成?此事。”
“原来?如此。”周承弋心里只觉得宸阳公主?这个名义上的“公主?”属实有点惨,难怪唐鹤年同云浮子吵架时说“那?个旧约从来?不是?为公主?存在”这种话了。
只怕孙氏本人或许对匡复前朝这种事并无?多想,只是?身份无?从选择,又无?力反抗,只是?徒然被?命运推着走罢了。
同时也感慨,怪不得公主?一死,鸿蒙教就几乎是?树倒猢狲散,就这一群乌合之众在一起能成?什么大事。
值得一提的是?,云浮子其实原本哪个党派都不是?,他本就和唐鹤年这群人差一个年代?,都从来?没见过前朝之景,对前朝没有什么念想,也对萧国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他的命是?公主?救的,只听公主?的话,因此是?彻彻底底的公主?属臣,非要说的话,他当年反而是?跟复国党走的更近。
然而宸阳公主?之死,使得云浮子倒向了反萧党。
云浮子完完整整的回忆起这些时,顿了顿,突然神色难明的道,“公主?下狱之前,曾召见过我。”
他当时没有当一回事,只以为是?例行的询问,去了之后却只是?吃了一顿饭,起身离开时,公主?问他,“云浮子,你想过离开鸿蒙教吗?”
那?是?还年轻的云浮子并没有听懂话中的深意,只以为是?驱赶自己,连忙跪下发誓表忠心,“殿下明鉴,云浮子此生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殿下,别?赶我走。”青年云浮子扬起头神色恳切至极。
公主?似乎是?顿了一下,云浮子现在想来?,她当时脸上的表情是?带着愁苦的,她缓缓的道,“云浮子,你看过外?面的锦绣河山吗?它很美,你应该去看看。”
后来?没几天,便?传来?公主?被?下狱的消息,云浮子那?时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此刻,他眼眶红了红,鼻尖涌上酸涩来?,喃喃自语般的道,“殿下当时,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呢?”
周承弋听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出口,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房观彦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战。
“你不必难过。”房观彦神色也有些恍然,他显然也从云浮子那?句话中窥探到了什么,却很快就压下来?归于平静,最少面上和语气?是?平静的,他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云浮子猛然抬头看他,张嘴却发出一声呜咽,他仓皇的低头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他指缝间溢出落在地上溅起灰尘。
周承弋肉眼可见他整个人变得颓萎起来?,精气?神直接落下一大截,先前只是?看着精瘦,如今再一瞧,却觉得好像只剩一具皮肉骨架。
他悠然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让狱卒弄了些水来?给他洗脸。
最后离开之时,云浮子已经不复先前的精气?神,道,“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那?些徒弟什么也不知道,羽林军?去抓的时候,他?的药都还没醒,他?……不过是?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罢了。”
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周承弋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了。”周承弋想来?见云浮子也有那?群小道士的原因,那?些都是?可怜孩子,说到底是?为了报恩才留在鸿蒙教中的,还大部分?学艺不精骗不到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应该收到这么重的处罚。
不过,“此事我做不了主?,所以也不能保证什么。”
“我不在乎。”云浮子扭开了头背对着他?。
周承弋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起离开地牢,出去的时候,发现房丞相竟然就在外?面等着,炎炎烈日?晒的他都出了一身的汗,他看到房观彦的神色,默了须臾。
周承弋本想走开给父子两留出谈话的空间,却被?房观彦抓住手,“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房丞相看了看两人自然握在一起的手,心中的纠结情绪都涌上了脸,最终决定眼不见为净,他看向房观彦平静的脸,“都知道了?”
房观彦点了点头,反问道,“父亲什么时候知晓的?”
“唐公当年找上门来?,与我促膝相谈了一场。”房丞相说的平静,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红,无?奈的扯出一声笑来?,“那?时我查陛下行刺之事,贼寇尽数自残,几乎没有头绪。她大抵是?太累了,支撑不住了,最后便?选择了那?般的方式,连同鸿蒙教一起玉石俱焚。”
“我曾问过她身世,只知她过的不好,直到唐公与我说起,才知道是?这般的不好。”
房观彦没发表看法,只说了句,“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房丞相长长的叹了口气?。
房观彦面上平静,直到行礼告辞,与房丞相背对之时,才泄露几分?情绪来?。
周承弋无?声的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就见房丞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对了,你今晚回来?住?我有话与你说。”
待看清眼前的情况,房丞相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观彦呆住,迟疑的在想要不要退开,周承弋则淡定的继续抱着他回了一句,“今日?我?约好了喝酒,改日?我随阿彦一道上门去,丞相公切莫嫌弃。”
房丞相头皮发麻的看着二人:“……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收敛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周承弋说的:我们约好了喝酒。
房丞相听到的:我们要做少儿不宜之事,勿扰。
周承弋说的:我改天和阿彦上门拜访。
房丞相听到的:我要去提亲。
周承弋说的:丞相公切莫嫌弃。
房丞相听到的:我就是这么光明正大。
#房丞相,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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