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重逢

周京说得对,就算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今天这么一通折腾,贺亦欢之前一直自诩年轻抗造,今天才知道了什么叫精疲力竭。

他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肩膀早就肿了起来,一动就疼的钻心,嗓子里更是干得像是有个火星就能烧着了似的。

他一进屋就把包扔了直奔吧台,拧开一瓶矿泉水,仰起头咕咚咚灌了下去。

“啊!爽!”

一整瓶水下肚,贺亦欢半死不活的身体里终于被续了一口仙气,从来没觉得水这么好喝。

他把矿泉水瓶精准投射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扭头一个飞扑把自己扔进了豪华大床里。

深夜的锦宁万籁俱寂,深秋临动,偌大的城市里只有街灯的微光,连虫鸣鸟叫都不见踪迹。

贺亦欢抱着柔软的被子把脸陷进去,闻着被子上高级的雪松香,忽然被一股莫大的孤独感席卷了。

那孤独感就像这香水一样,不在意的时候闻不到,一旦注意到,就再也摆脱不了。那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心头,并没有多夸张,却无孔不入地彰显着存在感。

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镇定和坚强。

飞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尖叫声回荡在耳边,贺亦欢抓住枕头蒙住脑袋,徒劳的想要把那些声音隔绝,手指却在轻颤。

谁说他不怕。

从万米高空坠落,今天他差点死了。

贺亦欢想到了今天飞机上的那些情侣,现在的他们应该正相拥在一起,亲抱抱举高高,互相安慰分享着劫后余生的感动和幸福吧。

单身惯了,以前贺亦欢有的时候会想一个人也挺好,但是在这种时候他却忍不住的想要找个人抱着,哪怕只是说说话也好。但是即便是这种普通人看起来再简单不过得愿望,对他来说也遥不可及。

“有反应了吗?”刘常乐紧张的凑到周京的手机前。

周京紧盯着屏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再等等。”

屏幕中的贺亦欢抑郁低沉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撒泼,兴致来了干脆抱住被子就是一通劈里啪啦的胖揍,嘴里还骂:“不争气的单身狗!别人都有你没有!一个女朋友就足够,一个你他妈都没有!”

周京:“……”

颜柠:“……”

刘常乐:“……”

“可能因为是大妖,药效发作的慢。”周京有点尴尬,“再看看再看看。”

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

三人又看着贺亦欢在房间里各种发疯,还给一个叫白新月的打了长达一个小时的电话。

贺亦欢的骂人技术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全程不带脏字,但字字扎心发自肺腑,情到深处惹人落泪,骂到激烈处让人惭愧,一句话都不带重样的。把对方骂的嗷嗷求饶,最后好像还叫了爸爸。

直到凌晨两点,贺亦欢才消停下来。大堂里的三人早已灌了满脑子浆糊,东倒西歪神志不清,只有周京还坚强的挑着三眼皮勉强支撑着。

忽地,周京坐直了,指着屏幕:“你们看他在干什么!”

颜柠和刘常乐勉强坐起来凑过去看,然后瞬间精神了,不可置信地对视。刘常乐惊得都结巴了:“他他他刚才是接了一桶……摆在床头了?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周京严肃地点点头:“好像是的。”

颜柠的表情一言难尽,艰难地说:“如果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我想的那样的话,那他可能真的是个普通人。”

周京困惑地揉了揉太阳穴,能看得出有点失望,但是还不死心也不相信:“怎么会呢,不应该啊,他长得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个妖啊。”

“头儿,”刘常乐作为一个实习调查员,虽然困得颠三倒四,但此时还是非常有眼力见的主动上前,“这么久都没反应,要不我在这看着,你们先去睡会儿吧。”

周京意犹未尽的看着屏幕,却见画面中的贺亦欢倒腾了一番手机后也关了灯,盖上被子睡了,看上去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周京拍了拍刘常乐的肩膀,把盯梢的光荣任务交给他,再三夸奖一番,带着颜柠找地儿休息去了。

嘀嗒,嘀嗒,墙上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刘常乐眼镜下面打架的眼皮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彻彻底底地黏在了一起,栽歪在了沙发上,手机无声的滑落到了一边。

没有人看见,屏幕上忽然出现了异常的信号干扰,闪动了一下,变成了一片雪花。

八楼,豪华大床房的大床上。贺亦欢的呼吸绵长缓慢,已然睡得很深。

月光透过没合拢的窗帘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清冷淡然的青白色,他的睡姿不老实,歪七扭八,一条胳膊在被子外搭着,从肩膀到指尖的线条却完美得诱人,侧身的角度让锁骨反射的光影异常清晰,颈部的皮肤光滑细腻,依稀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让人有种想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一袭黑衣无声地出现在床头。

钟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喉结上下滑动,艰难地把这冲动克制了下去,灼热的视线却几乎把床上的人烧穿一个洞。

七百三十五年没见,这人却仿佛一点都没变,明明做了那么多可恶残忍的事,却还能没心没肺的睡着,看起来依旧那么纯净天真。

睡梦中的贺亦欢似乎感觉到床沉了一下,他没醒,嘟嘟囔囔地翻过身。

钟尧无声无息地侧躺在了他身边极近的距离,死死地盯着他,墨绿色的竖瞳紧缩成一线。

贺亦欢的手“啪”地搭在了钟尧的腰上,似乎把这个庞然大物当成了抱枕,哼唧着抱紧了,还蹭了蹭。

钟尧暗色的眼底一阵震颤,呼吸瞬间加重了。

要不是听得清贺亦欢平缓的心跳,他几乎以为他是故意的——几百年前他们也曾同床共枕,贺亦欢就喜欢这样抱着他,勾引他。

钟尧眼底的神情复杂翻覆,他缓缓地抬起手,冰凉手指从贺亦欢的眉毛描摹到眼角。

警戒心什么时候这么差了,以前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的人,现在竟然连有人躺在他身边都没有察觉。

是这几百年过的太/安逸,还是料定了自己藏得非常好,一定不会被找到?

钟尧的手指继续经过高挺的鼻梁鼻尖,向下到了淡粉色的薄唇上,摩梭着停顿住。指尖的温度那么熟悉,钟尧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亦欢情到深处时绷紧又伸直的脚趾,那让人心悸的哭腔和喘/息,和指尖在他后背上留下的血痕。

他和亦欢互相暗算过,打的不可开交过,互相诱骗过,却也不可避免的爱过。

都说先动心的人最惨,钟尧确保自己是占据主动优势的后方,然而就在他以为时机已到,准备把整颗心都交给他的时候,亦欢却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红罗江边他重伤垂死,鲜红的血染红了墨黑的战袍,拼了命杀敌只为能为他俩拼出一条前程,却听到手下绝望的来报:“将军!他喊来了天兵!向着我们杀来了!”

钟尧地瞳孔逐渐暗红,他怀中的尤物不是什么深情的小绵羊,而是杀人诛心的叛徒。

浓情蜜意赫然化作冰冷,钟尧的手指猛地向下,狠狠掐住了贺亦欢的咽喉!

“咳!”贺亦欢猛然惊醒,喉骨差点被直接掐断。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钟尧咬牙贴在他耳边,恨不得啖血吃肉,“这么多年,你藏得够好的呀!”

你谁?你干嘛?!五星级酒店竟然还有杀人劫色的!?

贺亦欢拼命拍床挣扎,双腿乱蹬把被子靠枕踹了一地,他用力地掰着钟尧的手,但是钟尧的手就像是铁钳一样在他的脖颈上毫不留情地收紧,高大的身形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不对,这不是人!

“咳……咳咳!”贺亦欢大脑嗡嗡作响,根本喘不过气来,脸都憋红了,修长的手指抓紧床单向外移动,奋力地往下够向什么东西。

他这副挣扎的样子让钟尧的瞳孔愈发深红,身体里暴怒的复仇之血在血管里狂跳不止,百年等着就是这一刻。

钟尧带着残忍又冷血的笑意靠近贺亦欢,声音却像是最亲昵的耳语:“你挣扎的样子真是我这几百年来看到的最好的风景。”

下一秒,钟尧深红的瞳孔再次变成血腥的猩红,手上猛然用力,关节几乎发出了咔咔的声音:“我日夜想着你这张脸,越想,我就越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贺亦欢的指尖终于够到了床边的小桶,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桶身往上一掀,“哗啦”一声,桶里的东西全部倒扣在了钟尧的头上!

“什么!”钟尧惊诧松手猛然后退,头顶到肩膀黑色金丝锦缎瞬间湿成一片,顺着发丝滴答滴答落下来,一股不可描述的淡淡味道飘进了他的鼻腔。

贺亦欢捂着脖子快速爬起来,一边疯狂咳嗽一边指着他狂笑:“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我就知道我今晚不能消停!你们这帮妖魔鬼怪果然跟着我回来了!咳咳咳!看老子特地给你们预备了什么?童子尿!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

钟尧的脸都扭曲了,周身杀意瞬间暴涨。

贺亦欢靠在床头捂着脖子喘息,他今天见识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怀疑那些怪力乱神黑雾什么的会跟着他回来,睡前他在网上仔细查过了,童子尿,也就是没有经历过情/事的男子的尿阳气最旺,泼到鬼身上瞬间就能把那些阴邪之物消灭。

所以他在临睡前特意喝了好几瓶水,攒了一小桶放在床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果然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鬼怎么是个古代男鬼,今天飞机上的黑雾不是个现代女鬼吗?

……而且这男鬼怎么好像没受影响似的!

钟尧的脸冷的几乎能滴水成冰,贺亦欢被他死盯着竟然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你你你干嘛!”

钟尧抬手猛然一挥,身上头上的液体瞬间全部消散,一点味道都不剩,仔细一闻空气里还有点他本身自带的林木松香。

贺亦欢倒吸一口凉气,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救……”钟尧瞬间出现在他身后,掐着他的腰把他狠狠的摔到了墙上。

“啊!”贺亦欢惨叫一声,捂住受伤地肩膀弯下腰去,疼的脸都白了。

钟尧居高临下死死地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贺亦欢瞬间只觉得下颌骨被那力道极大的手指挤压得剧痛无比,骨头都要裂了。

这人比他足足高出一头,像座山似的压在了他身上,贺亦欢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你的尿早都不算童子尿了,”钟尧咬牙切齿,似笑非笑,“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忽然用力一扯,贺亦欢的睡衣瞬间崩开,扣子噼里啪啦的掉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