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尘几步上前，目光在严修与那蛇妖间逡巡，“请问仙君，此妖可曾害人？”

严修冷声道，“不曾。”

那些会害人的妖，妖气中总有一股子血.腥味，而这只蛇妖身上并没有。

“那她理应罪不至死。”修的道行不易，这蛇妖妄想与人类结为百年好合是有错，但她并无害人之心，怎么说也不该就这么死于剑下。

严修瞧了他一眼，“既是妖，便无所谓害不害人，她如今没有害人，不代表以后不会，妖魔之物，均非善类。”

眼见着那剑锋就要挥向蛇妖，莫染尘疾声喊道，“怎能以假设判定！仙君，莫不是太过独断了？”

剑锋在蛇妖头顶处戛然停住，严修皱着眉头道，“你是想让我放过她？”

“仙君可问问府上的公子，她有没有作恶之意？”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刚才哆嗦着躲到一边的周公子此时终于念着旧情，说了一句公道话，“确实，确实不曾。”

听到他这话，她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也变得柔软。

莫染尘不明严修为何会对异类有如此大的敌意，甚至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看到方才严修对蛇妖的杀意，他心下一沉。

“你为何为一只妖求情？”严修沉声问道。

莫染尘轻叹，“我为她说情，与她是不是妖并无关系，只因她罪不至死。”

严修沉默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在众弟子惊讶的目光中收起了剑，“速速离开。”

莫染尘也诧异了片刻，他对于说服严修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还不走？”他对着发愣的蛇妖提醒了一句。

蛇妖恋恋不舍的望向周公子，“我只是想，伴在公子身侧。”

“休要得寸进尺。”

莫染尘心知这已经是严修做出得最大让步了，“你虽无害人之心，但人和妖终究殊途，你在他身旁，日子久了，终是对他的身体有损。更何况，如今，他又怎会如往日一般待你？”

蛇妖瞧见那周公子故意躲开自己的目光，眼神一暗，再最后深深看一眼心上人，便旋身成了一团黑雾，慢慢的消散于众人眼前。

严修朝莫染尘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复杂，他从不想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放过一只妖。

“师尊！”

弟子们看到严修一甩袖子走了，忙匆匆跟上去。

莫染尘哑然失笑，他这到底是在生谁的气？

回到山庄后，莫染尘一个人躲进了书房里，想起严修邀画一事，他提起笔来，落下前忽然停住。这人的样子明明已经刻在脑海中，可真到提笔时，他又觉得无从着手。他就这样愣在桌案前，直到墨水滴到宣纸上也没有落下一笔。

他索性放下毛笔，走到窗边。月色下，院中的几棵杨柳静谧端庄的垂着枝条。他拉开一点窗子，果然是一点风都没有。

莫染尘披上一件外袍，趁着管事他们都不在，径自出了房门。而这时，本是不动如松的柳枝却微微荡漾起来。

莫染尘抬手，感受周遭的风，他眼神一凝，抬步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过去。

这绝对不是什么微风，而且稍显凛冽的剑气。

谁在他院子里练剑了？

他穿过长廊，走上凉亭，远远的望见有个人影在上下翻飞的舞动。广是看个背影，莫染尘便立刻认出了这人是谁。

他不由自主的下了凉亭，朝着那人影靠近。三尺剑锋在月下泛着寒光，令人心生怯意。可莫染尘知道，严修这是只用了三分力道，在练剑，若是多上几分，他不可能还像现在这般轻松的站在这里。

随着离那人越来越近，莫染尘眼前似乎出现了两道身影，一大一小，同样的剑招，时而分散，时而又交织在一起。

严修忽然收了剑，抬头望向莫染尘，眉毛一拧，似是不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影在严修收剑的那一刻变回一个，莫染尘回了神，抬手抚掌道，“好剑法。”

虽说莫染尘呼吸清浅，脚步也是几近无声，但严修打从他站到凉亭上时就察觉到了，所以才刻意又收了几分力道，怕无意中伤了这位凡人公子。

“莫公子莫要贪凉。”

莫染尘挑了下眉眼，这话平时管事他们唠叨几句也就罢了，没想到严修也会如此，难道是在山庄待得久了，受到了管事他们的影响？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的，都对蛇妖一事只字不提，仿佛之前的争执从未发生一样。

莫染尘隆了下外袍，证明自己有注意到。低头间，他偶然扫到地上的玉石，心中暗笑，都当了仙君了，这人怎么还是丢三落四的。

他未有多想，凭着本能，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玉石，顺手挂在严修的衣带上。一串两颗玉石，严修向来习惯于将玉石的正面摆在一边，下方的穗子要捋的整整齐齐。

严修忽然抬头，目光微闪，诧异的看着莫染尘。莫染尘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慌忙松手，连退两步，那副平日淡漠到不染俗世的脸庞此刻却稍显一丝慌乱。

“仙君莫要介意，我只是……”他只是什么？莫染尘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说辞。

严修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多谢公子。”

严修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他素日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可是面对这个结识没有多久的凡人，他非但不觉厌烦，反而感到无比熟悉，好像曾经有人也这么做过一样。

“仙君客气了。”莫染尘故意躲开严修探究的视线，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时候不早了，仙君也早些休息。”

他稳住脚步，让自己离开的背影不要显得过于狼狈。回到书房后，莫染尘脑海中都是方才严修舞剑时的情景。他便宜一口气，重新提起笔，在宣纸上重重落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念昔镇里的魔物出现次数比之前更加的频繁，可能是河边、井里，也可能在农田或者高门大院，总之说不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修尘山的人常常早出晚归，收了这一处的魔物，再去下一个地点，永远都收不完。

为了有一点踪迹可循，严修拿出来了五行八卦盘，要在山庄内行一场寻魔的法阵。

莫染尘屏退了山庄里的下人们，好让严修等人在院内施法。

瞧着八卦盘缓缓移动，莫染尘也跟着一起屏住呼吸，严阵以待。结果八卦盘指向的方位遍布四面八方，根本就没有一个定点。

“现下只有一种可能性。”严修皱着眉头说道。

莫染尘抬头，“什么可能？”

“有人招魔。”

是了，如果是魔物自己来犯，八卦盘肯定会根据魔气最重的地方给出一个指向。如今魔气方向无法确定，很有可能是因为有凡人修炼的禁术，招了魔物来。用凡人之身遮掩了魔气，这才让八卦盘都无法定出位置。

莫染尘点点头，“如何寻找这招魔之人呢？”

见严修没有作声，看来这件事是有些棘手，无法用魔气定位，寻找的难度犹如大海捞针。

“公子！外面有位年轻公子求见，说是姓古。”

莫染尘稍作思索，古？古峖？

严修广袖一挥，收起八卦盘，冷声道，“此人面相非善类，公子最好少与其接触，以免惹上事端。”

古峖面相如何，莫染尘倒是没注意过，但他确实无意与其有什么过多的结交，于是便顺着严修的话，让守卫去把人挡了回去。

“仙君可还有要事？若暂无，不妨随我去书房一趟。”

莫染尘想着早点把画给了早好，省的自己心中总是惦记。

“上次答应为仙君作的画已然作好，请过目。”

严修随着他所指望过去，只见垂柳边，一人手持长剑，翩然于半空中，目光冷凝，而那剑招正是那日他收剑前的最后一个招式。

严修抬手在纸边摩挲，未言一语。莫染尘径自走到桌案后坐下，“笔法有限，还让仙君见笑了。”

“不会，莫公子的画技已然炉火纯青，比外面的画师有过之而无不及。”严修第一眼瞧见这画，就觉得是自己想要的，不是没有画师为他作画，只不过他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满意过。

“仙君过奖了。”

让严修把画带走，他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在严修等人忙于除魔的日子里，莫染尘隔三差五的便会去栖仙居一趟，一来是例行老板的职责，二来也是为了探听镇子上的情况。

只是上次叫他挡回去的古峖，这次又追着他追到了栖仙居，递了不下三次的拜贴，莫染尘都没有见他。

“公子，我们该回去了。”安伯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如是说道。

莫染尘轻点头，带上斗笠，已经要顺着楼梯下去了。楼梯口那却传来一阵吵嚷声，一男子不顾伙计阻拦拼命往上冲。

“都说了我们公子不在。”

古峖一眼瞥见楼梯上的儒雅身影，即使没见着脸，也立马就认出来了。他兴奋的朝楼上挥手，“莫庄主！”

这都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