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冒昧
岑锦年牵着裴舟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中,往跨越整个京城的一条河——穿城河跑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自他们身边走过,裴舟的目光只来得及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
心中不禁暗暗思索,明明她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可她的心思为何这般剔透,察言观色之能不似一般的小孩,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
就像那夜除夕,她应当是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又顾忌着会戳到他的痛处,便陪着他在外头吹了一夜的冷风,同他谈天说地,险些着凉。
视线下移,落到她紧紧牵着他的手上。
裴舟不禁蹙了蹙眉,所以,她这是又要做什么?
费了挺长一段时间,二人才来到穿城河旁。
穿城河很宽,宽到能容纳两艘船只齐齐并行。河上有石桥跨过,桥上挂满了灯笼和彩带,石桥被点缀起来,煞是好看。
两岸同样站满了人群,周遭的彩色灯笼将人们的脸庞映照起来,脸上的笑意清晰可见。
活泼好动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聚在一块儿,手中拎着自己喜欢的小物件,来回窜动,空中荡起银铃般的笑声。
样貌姣好的少男少女并肩而行,眼波流转间,是脉脉柔情。
岑锦年牵着裴舟来到一株挂满灯笼的古树下,站在此处,入目的尽是这人间的繁华及烟火气息。
她站在裴舟身侧,静默地欣赏了一会儿这的热闹景象,而后才扯了扯他的衣袖,抬起头朝他望去,笑意温柔绵软,如同夏天的白云一般,干净透彻。
“阿舟你觉得这里好看吗?”她柔声问道。
裴舟偏头朝她看了一眼,只见她星眸似水,清澈明亮,眼底满是对这烟火人世的喜爱。
是喜爱吗?兴许是吧。
裴舟其实不大明白,这人世有什么值得爱的,毕竟这个世间于他而言从来都是残酷的。虽说他幼时的日子过得不算特别好,但至少有人护着。而在他五岁之时父母尽逝,之后便过上了隐姓埋名,隐忍报仇的日子,每天都在学着如何算计谋虑。
同样的,他也看尽了这世间悲凉,人世疾苦的种种,因而对这苦难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心中虽是这般想,可一对上她这双充满期待的眼神,想了想,他还是任由自己扮成以往的一贯温和模样,嘴角扬起一个既定的弧度,温柔点头:“好看。”
岑锦年笑得愈发开怀了,“我也觉得这好看,我喜欢这里。”
话落,她将目光移开,望向了另一处。
“这里繁华,热闹,往来行人皆嬉笑之颜,不用顾忌太多,充满烟火气。灯红,月圆,星亮,是极美的地方啊!”
裴舟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黑眸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顿了顿,“所以......”她重重地吸了口气。
就在裴舟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时,她突然回过头来,笑容是那般的明媚,仿佛连西北那边最炽热的太阳光芒,都没有她亮眼。
他听到她轻声说:“京城是个好地方。虽然我这般说有些冒昧,但是......阿舟你不要觉得孤单,我会陪着你的。”
火树银花之下,一个白色面具的男子同一个戴着粉色狐狸面具的女子并肩而立,其上的花灯撒下的光芒散落在他们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
远处的天空突然绽起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将这黑暗的夜空点缀得亮眼。
只只孔明灯缓缓而起,带着人们的美好期望,升上天空,祈求神明能看见。
裴舟静静凝望着认真而诚挚的岑锦年,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过往的一幕。
那时他独自一人被关在漆黑的屋中,因为吃了那盘有毒的糕点,毒性发作,疼得他倒在地上,大汗淋漓,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没有等来母亲,倒是被一个误打误撞的小姑娘给撞见了,那个小姑娘不像一般的小姑娘那般胆小,反而镇定自若地派跟着她的下人去找了人过来,她则留了下来,陪他。
时日久远,记忆中的人都不怎么清晰了。
可他却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姑娘模样好看,就是性子怪清冷的。陪在他身边也没说几句话,过了半晌,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还是觉得他毒发的模样过于丑陋难看,最后终于拍了拍他的肩,僵硬地咧着嘴角,安慰他道:“你不要怕,我会在这陪你的。”
后来他听她母亲说,那个小姑娘是岑家的嫡小姐,名唤岑锦华。
岑锦年不知他在想什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时间久到她都要被他的视线瞧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脸上开始慢慢发烫,甚至觉得自己方才一时脑热,讲出的那些话都莫名中二羞耻时,才听见一声低沉地回应:“好。”
得到回应,岑锦年莫名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紧攥着衣裙的手也松了松,随后朝他甜甜一笑,接着便自然而然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她看向夜空中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的烟火,想起方才同裴舟说的那些话,心中情绪交杂。
她倒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般热情,这般顾忌他人感受了。
还是说颜值高的人注定能得到优待?
可能吧。
又或许......她以前感受过寄人篱下的冷暖和孤寂,便也不想让他体验这样的日子吧。
不过说都说了,管他什么缘由,以后多对他好一些便是。
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
这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吗?
真的是!
岑锦年摇了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狠狠抛开,顺便在心中将自己狠狠唾弃一番。
“砰——砰——砰——”
烟花绽放的声音接连响起,亮满一整片天空。
今夜夜色,很美!
*
两年半后。
风清云朗的夏日,烈日高灼,万里无云。
华年院中,一个身穿浅色素衫的女子正躺在床上小憩。
屋中放了冰块,倒是将这闷热吹散了不少。
彼时一身红衣的岑锦华正打屋外进来,舒慧见了,忙上前行礼,又刻意将声音放缓:“二小姐,三小姐还未起。”
岑锦华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她可有服药?”
舒慧点了点头:“已经喝过药了。”
“嗯。”岑锦华说道,“我再去瞧瞧。”
这几日天气愈发炎热了,明明岑锦年日日都宅在屋中,用冰块降温,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这般都能中了暑气,着实是个不省心的。
岑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清冷的眉目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忧虑,往里走进时同样刻意放缓了脚步。
只是她方才走到床前,床上的人便有了动静。
只见岑锦年眼珠微转,随后慢慢掀开了眼皮,睡眼惺忪。
“醒了?”岑锦华顺势坐到床前。
岑锦年闻言随即懒懒答道:“嗯。”许是因着刚刚睡醒,声音带了些许哑意。
岑锦华将手放到她额头上,手背一片凉意,“倒是不烫了。”方才一直蹙着的眉毛松了不少。
“可还有哪不舒服?”
岑锦年摇了摇头:“都挺好的,就是有些头晕,我再用两服药便好了。”
说话间,她已经清醒了不少,倒是没有刚刚睡醒时那般迷糊了。
两年半过去,她也早已及笄,脸上原有的婴儿肥也已褪去,脸颊瘦削,肌肤白皙,吹弹可破,倒是愈长愈好看了。
而岑锦华的气质也显得愈发清冷,却是更显干练。
明明在这段时间内,本该挑个黄道吉日,让她同苏邵成婚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突然就被耽搁了下来,两家父母竟罕见地对此事绝口不提。
婚事提不上日程,苏邵也像个木头般,总不开窍,只有岑锦华懂得自己心中所想,自然也就只有她一人心忧了。
“索性无事,不妨再好好歇歇。”岑锦华朝她道。
“无事,我先起来罢。”话落,她便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头青丝垂落在床上,有些凌乱。
“对了,阿姐。”岑锦年似是想到了什么,“你今日不是同苏邵哥约好了要去游湖吗?怎的现在就回来了?”如今也才晌午啊。
岑锦华面色淡淡地应道:“苏伯父突然寻他有事,他便先回去了。”
岑锦年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下了床,由着舒慧替她更衣。
她看着镜中梳妆的自己,忽然想起二叔家方姨娘的表侄女方雅:“方雅可是还在府中?”
提起方雅,岑锦华的脸色也不禁冷了半分,“不然?”显然也是对这方雅极为不喜。
岑锦年见她这般反应,也只得无奈叹气,这个方雅,还真是个会折腾的。
前两年来过一回,今年因着家中突遭变故,便又过来投奔,若是她安分守己的,她们自是不会说些什么,只可惜是个不安分的。
更何况这是二叔那边的事,她们也不好多嘴。
只是可苦了大哥,天天受她摧残。
“算算日子,大哥和表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岑锦华点了点头:“信中说了,就这两日。”
“爹爹此回派他们二人去西北,这大夏天的,指不定得晒黑多少。”说起此事,岑锦年仿佛已经想到了那个画面,不禁“吃吃”笑了两声。
岑锦华挑了挑眉:“或许。”
岑锦年再度看向镜中的自己,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也不知他会不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