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为谢橘需要他在未来的某一天保持安静。

“我找人调查了你，发现你在这里工作。”谢橘开门见山地说，带着她特有的坦诚。实话实说通常都容易冒犯别人，但是当谢橘张开口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错觉，就是她这个人说出的任何话，都不带恶意，她只是陈述事实。

“你在这里工作还愉快吗？”

陆思麒僵硬地点了点头，漂亮的眼睛很快地看了一眼谢橘，迅速地垂下。他的脸色比四个月前好多了，晒伤的痕迹已经消失，一双放在身侧的手褪去了粗糙的痕迹，整个人多少抹掉了一些出身的证明，张嘴说话时，当初根深蒂固的一口方言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你找我干什么？”

谢橘嘴巴张了张，突然有些难以启齿。

但是她这个人，从不退缩，没有退路的时候，排除万难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南墙在前路上撞到谢橘这种女人，不想被她撞塌，就只能长出脚来开溜，不会想着跟她这样的女性硬刚——

“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她说。

陆思麒眼睛瞬间睁大，看着谢橘。

“我没有理由骗你，孩子如果不是你的，我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谢橘道。最难说的片段已经说出口了，后面的交易部分对她来说不算艰难。她身体向后靠在竹椅的背上，因为怀孕而抽痛的背部舒服了一些，她微微出了口气，将自己要说的话一次说出来：“我不想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TA必须生活在一个完美没有缺点的环境中，所有别人生下来就天然享有的东西，TA必须也有。所以我跟你提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我——”

陆思麒那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仿佛流星坠落搅碎了湖水，亮又纷乱的眼神落在谢橘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谢橘无从判断他神情的意思，但是事已至此，她判断他眼神的意思也意义不大，她从他这里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且只有一样，就是他的名字出现在孩子的出生纸上父亲的那一栏。

至于他这个人本身，则无所谓他出现在哪里。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跟我合约结婚。”

陆思麒听见“合约结婚”几个字，低垂的眼睛抬起来，震惊地看着谢橘。

“结婚？”他问。

“期限是半年。半年之后孩子出生了，可以立即办理离婚手续。”谢橘跟他目光相对，她的目光坦诚，他的则乌黑如夜，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当然，因为这个建议是我提出来的，目前来看我也是受益的一方，所以我会给你适当的补偿。”

陆思麒听见“补偿”两个字，唇线微微上翘的漂亮嘴唇突然僵硬地抿起，他的手在桌子上握紧成拳，雪白的脸也变得通红，一副随时起立离开的样子。

谢橘在他冲动之前，适时地道：“——不是收买你，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

她声音里的坦诚奏效，陆思麒蜷起的拳头不再紧绷，望着谢橘的眼神儿里更多的是疑问，似乎不明白她这个提议的目的所在。

谢橘当然不会跟他解释自己行为的原因。她至今所作的任何事，也从来没有人跟人解释过，她一贯只发号施令，部署实施，别人照做就是了，刨根问底问东问西毫无必要，有时候她费力解释了，以多数人的智商也理解不了。

所以她习惯了不解释，只简单地道：“我说过了，孩子不能没有父亲，TA的出身必须是完整的。作为你跟我结婚给我和孩子提供便利的交换，我可以提供你一年五十万的生活费用——”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陆思麒给阻住了。

谢橘看他的脸有些泛红，那红色十分惹人，在他年轻雪白的脸颊上赤/裸昭彰，无遮无掩，一颗年轻的受过风雨催折但是又保持了纯真的心，就那么在这个脸红的瞬间晾在谢橘眼前。

她纤长的睫毛掠过他脸上那红色，眨了一下，嫣红的嘴唇闭上，这时候听见他低声说：“两万。”

谢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陆思麒已经将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重复了一遍：“我只要两万。”

“你不必——”

陆思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定定地盯着谢橘：“两万是我工作一年的净收入，这样就可以了。多了我不要。”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谢橘连忙叫住他，从挎包里拿出刚买的手机，递给他道：“这是我用旧要处理的手机，既然你答应了我的请求，那有个手机方便联系。我的电话号码你还有吗？”

如果他扔掉了自己留给他电话的那个便签纸，我得将自己的手机号输入他的备忘录。谢橘心想。

陆思麒却摇了摇头，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谢橘，低声道：“我还留着。”

谢橘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句“我还留着”动了一下，心想这虽然什么也证明不了，但是终究比自己的电话号码被他丢进垃圾桶让人好受多了。

情谊自然是没有的，但是他为人安静又不薄情寡义，那这一段合作关系会更容易成功。

“这样更好了。你用你的身份证办一个手机卡，办好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陆思麒点了点头，走过来伸手接过谢橘的手机。两个人的指尖相触，谢橘感到接触的部位触电一般地烫，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马赛克画面。她快速地缩回手来，指尖余温震撼心海，她不得不将手放在桌子下面，轻轻在裙子上擦了又擦。

可是那个触感太过真实了，擦了很久也擦不掉。

陆思麒看见手机确实是旧的，就安静地收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谢橘问：“还有事儿吗？”

谢橘摇了摇头，等他转身走了，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提醒他关于保密的事儿。她看着他消瘦高挑的背影，心想算了，他似乎是个比自己还能保守秘密的人，这种事儿不提醒，相信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满世界宣扬。

她当天晚上就收到了陆思麒的电话。电话里他声音中的方言口音更加放大，谢橘几乎一句听不懂，但是又不能提醒他，半天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陆思麒却似乎明白了，再说话的说话，语速明显放慢了一些，普通话竟然十分标准：“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存了吧。你要是——需要去民政局就打这个联系我。”

谢橘嗯了一声，答应了。

去领证之前，谢橘需要做一些准备，首先就是告之父母。谢亚勇是惠盈的第一代创始人，他跟夫人李美当年都是惠盈农场的农民，后来白手起家创立了汇盈公司，专营低温肉制品，占据了国内超商冷藏柜商品的一半江山，公司市值上千个亿，员工和各个生产基地的人员加起来，将近八万，在全国23个省市建了40多个现代化的加工工厂和配套的农业基地。五年前谢亚勇身体不佳，早年创业透支了身体健康，他从谢橘大学毕业之后就渐渐退居二线，将公司交给女儿照管，对她的能力十分信任。谢橘也从未让父母失望过。现在她要结婚，这样的大事，她也不打算对父母隐瞒，她相信父母会理解自己。

谢亚勇夫妻虽然理解，可是受惊也不小，看着懂事能干的女儿，夫妻眼睛里忧心忡忡。

“给你们生个孙辈，生完了我就跟孩子爸爸分开。”谢橘不打算掩饰任何事，她对自己父母有信心。

李美嘴唇动了动，看着老公，她是传统型的妇女，又对结发谢亚勇情深意重，任何事情都听老公的。谢亚勇盯着闺女，半天只点了点头，问道：“需要爸爸帮你做什么吗？”

谢橘被父亲的这句话感动得眼圈儿一热，摇了摇头。她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从她出生就给了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不管是爱还是财富，全都是最顶级的。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她爸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而已。

她需要父母的理解。而她父母明显已经给她了。

“半年为期限，孩子出生了之后，我就会跟他离婚。”谢橘声音冷静地道：“然后小孩儿——”

“小孩儿给我养。”李美不等老公说话，先接口道：“你不用担心这个。”

谢橘感激地点点头。她气色不太好，怀孕非常辛苦，从椅子上起身时，甚至微微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