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身后门扉内的互骂声不绝于耳,林沅望着眼前本该被她一同关在书阁内的朱凤,不由觉得头疼,这人怎的跟个人精似的。
朱凤负手而立,黑鸡就跟在他脚边,看见林沅,登时“咕咕”两声,跑来蹭她的衣裾。
林沅熟视无睹,一双眼仍紧盯着朱凤。
他如深潭般的眸中没有半分情绪,嘴角却是轻轻翘起来的。半晌,终于回答了她的疑问:“我和白善打了个赌。”
他悠悠走近,围着她绕了半圈,视线落在书阁门扉上:“白善生性多疑,下月赛事于他而言又至关重大。这才用你的婢女和薛七设局,想试你一试。”
“他想试试我是不是可信之人。”林沅接话:“然,我此举却并非想博得他的信任。”她一哂:“说得难听些,他信不信我,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林沅平日里总是一副楚楚之态,似乎只有在朱凤面前才会展露出些许真面目。
她道:“只是我最厌烦旁人的利用,不管是白善,还是薛七。既然他们都这般自作聪明,觉得自己神通广大、计算高明,小女子不才,也只好将计就计不是?”
她在今早听见朱凤说的那句“白善没有理由骗你”时便猜到,这恐怕只是朱凤和白善合伙演的一出戏。
她那日给绮云的玉佩是真的,绮云也的确将它交给了白善。玉佩有假,不过是白善扯的谎。他能将那些嫁妆运出来,可不是仅凭假信物和他所谓的“几番周折”便能让族长松口的。
而绮云为何会在薛七手里,看来是因为有朱凤在其中推波助澜。
白善想把她当猴耍,那她就教教他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她原本还想顺带收拾收拾朱凤的,林沅轻扫面前这人散漫的眉眼,问:“你会在此处等着我,也就是说你赌了我不会背叛你?”
话音刚落,朱凤却轻笑了声。
他意味不明地望着林沅,半晌,才道:“沅沅这话有意思。你我本是陌路人,不过共处同一屋檐下。背叛我也好,信任我也罢,这皆不在我的期望之中。”
林沅眉尖轻颦,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我若听信薛七的话毒死了黑鸡,你还会放心让我参与你们的赛事?”
白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测试她能不能信,可似乎朱凤却并非如此。
“沅沅此言差矣。”朱凤面色如初,“你今日若真毒死了黑鸡,倒是一桩妙事。”他稍稍一顿,上半身前倾,凑近她:“……棋局就是要有变数,才其乐无穷不是?”
林沅眉梢一沉,没有说话。朱凤便接着道:“不过好在你反将了白善一军。否则今日的沅沅可就真要叫我失望了。”
他眉眼如玉,说起这话时,眸中显露出了一丝兴味盎然之色。
林沅望着他,好一会儿,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世人皆说,朱凤朱大少行事荒诞,我起先疑信参半,如今看来倒没有冤枉你。”
朱凤不置可否:“能得沅沅一声夸赞,今日守在此处吹了两刻钟冷风倒也值当了。”
林沅心中暗暗骂了句阴阳怪气,不愿与他纠缠,又听书阁内人声渐息,便回转身子进内。
书阁中一片狼藉,薛七竟不知何时蹦上了书架,手拿几册书卷,如临大敌。他高居于上,冲下头手执一把畚箕的白善怒目圆瞪。二人间箭拔弩张。
薛七高举书卷冲他喊:“你他娘有种就上来!”
白善不甘示弱:“山间野猴才上树呢,你要还是个人就给爷下来说话!”
这么久了,竟仍僵持不下。
林沅觉得好笑,上前一把握住白善手中的畚箕,“白三少爷别急呀,不如先算算我这头的帐?”
她笑里藏刀,话中带杀气,白善一怔,回眸对上她黝黑的眼,登时变脸一般,满面微笑道:“林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大可还在外头呢,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我白善的确生得貌美如花,可你也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上头立着的薛七坐不住了,拿手一指林沅,恶狠狠骂:“就是你!你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女人居然敢算计我薛七,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
“我让你说话了?”林沅本就被朱凤惹了一肚子火,这会儿一记冷眼刮向薛七,“别急,白善完了就是你。你们今日一个也别想跑。”
林沅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她能在林太太手下隐忍至今,全凭一口“日后老娘弄死你”的气吊着。至于白善、薛七这类我不惹你,你要来犯我的,她自然不会有半点客气。
白善哪儿知道林沅乖乖女的表面下是这么一个模样,左右是他理亏,算计别人还被人家识破,说出去得被他手下的人笑掉大牙不可。
是以这会儿只得冲林沅笑得满面春风,企图用美人计蒙混过关:“行,林姑娘要说什么只管说,我白善洗耳恭听。但,你得先放开我的畚箕。”
林沅便依言松手,正巧这会儿朱凤从外头进来,她头也不回道:“把门闩上。”
朱凤挑挑眉,白善正想冲他喊一句“停手”,结果话还没出口,朱凤已经利落闩上了门。
白善心里翻起白眼,暗叫一声朱凤吃里扒外。
林沅回眸冲他道:“白三少爷请吧。”
白善无语,只得随意往地上一坐,林沅也规矩地在他面前坐了。
二人相对无言,书架之上,薛七也十分无言,他拧着眉,心里还没回过味来。
这朱家少夫人和白善唱得哪一出啊?他又扭头看眼立在门扉旁没打算再上前的朱凤,又再回眸看着席地而坐的白善和林沅。
白善虽然笑着,神情却透着心虚,显然畏惧眼前的女人。
薛七摸摸下巴,又看眼朱凤,朱凤此人他最清楚不过,虽行事猖狂,却十分的护短。这会儿媳妇欺到自己好兄弟头上,怎的半点动作没有?
他还在思索,便听下头林沅率先开口:“白三少爷好一出大戏,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值得白三少爷这般试探?”
白善虽自觉理亏,但心底倒是认可了林沅,看来老大说得不错,这个林家二姑娘是有些厉害。
她今日能轻松对付薛七,还反过来算计了自己一手,薛七那头若再想从朱家少夫人这条线下手也该好好想想了。
白善思及此,倒是笑得真心实意了些:“二姑娘莫恼,实在是下月的赛事至关重大,白善这才出此下策。绝不是要刻意为难姑娘。”
说罢一顿,“姑娘若是因着那婢女的事生了气,可不能赖我。人是老大绑的,送去薛七那儿也是老大送的。我只是……”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略微提了那么一个小小的意见。”
他说完,冲朱凤挤挤眼,意思是你敢把爷的门堵了,这锅今日就要甩给你。
朱凤自然懂他的意思,但仍是面如止水,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沅见白善提起朱凤,又抽了一下眉梢,她自然知道朱凤不仅顺水推了一把舟如今还摆出一副壁上坐观的姿态。可偏偏她又奈何不了朱凤。
而书架上的薛七干脆从站改为盘腿而坐,他见白善同林沅言笑晏晏,又冲朱凤挤眉弄眼,朱凤对此不搭不理,忽然眉心一拧。
再看林沅因着白善的动作面生愠怒,双颊染上红霞,心中登时一个大骇。
而下头白善好言好语,使出浑身解数,又称明日请林沅上天宁城最好的酒楼吃饭这才让林沅说了声“就暂且饶了你,没有下一回”。
朱凤背靠门扉,见二人说完话,这才道:“沅沅,差不多了,走罢。你的婢女还在府门口等着呢。”
林沅立起身,“白善,这是你们的事。人我给你带来了,至于要如何处置就看你了。”说罢,轻轻敛衽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跟着朱凤出去了。
薛七颦紧眉,望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外,喃喃道:“什么人给你带到了,哪儿有人啊?”
白善在下头咧嘴一笑,抬起腿一脚将薛七在的书架踹倒。薛七还没来得及喊叫一声,书架倒地扬起的灰尘就扑面盖了他一身。
他咳嗽几声,从地上弹起来,指着白善:“你有病啊!”
白善拍拍手,讥诮道:“姓薛的,你还敢喊啊,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他本打算把薛七揍一顿给扔出去,哪儿知他说完这话,对面的薛七却面露凝色。
薛七颦紧眉,心里越想越笃定,终于抬起头来,冲白善道:“白善,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讲道义的人。”
“啊?”白善没听明白。
薛七胡乱一摇头,已经没了和他争执的心思,转身大步就推门而出。
白善也没拦他,他立在原地,眨了眨眼,心道这薛七怕是脑子摔坏了。
而那头薛七匆匆奔出白府,四下一望,门口的马车没了,朱凤和林沅也不知在何处。
他扶着矮墙,深吸口气,迫使自己静下心。可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方才的白善和林沅,还有立在二人身后静静注视着他们的朱凤。
他怎么也没料到白善竟会和朱凤的女人有一腿!
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朱凤分明看出来了,可他却无半点动作。
想起白善的心虚,还有他挑衅朱凤的那一眼,以及林沅莫名的愠怒,薛七额角的冷汗直冒而出,难道……难道朱凤爱那个女人爱得如此深沉,竟愿意放她去同自己的兄弟卿卿我我?
看破了这三人之间的关系,薛七只觉得口干舌燥,就说朱凤怎么会娶了个对自己没有半分助力的女人,原来竟是早已用情至深。
连昔日无人敢惹的大祸害如今也不得不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委曲求全,甘愿戴那顶绿帽!
薛七顿时对朱凤起了些怜悯之意。
明日白善还会请那不守妇道的女人去酒楼用饭,也不知朱凤会不会去,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可见是真不怕朱凤。
薛七转念一想,不行,这可是件大事,那女人究竟有何魅力,竟迷得朱凤和白善团团转?看来自己明日也得跟着去那酒楼一探究竟才行。
薛七这头正在胡思乱想,林沅和朱凤已经十分不客气地把人家的马车给顺回了府。
临近太守府,朱凤一脚将替薛七守马车的小弟给踹了下去,“沅沅,明日白善请你吃饭我就不去了。”
林沅一顿,立马明白过来:“林家那头出了事?”
朱凤颔首,微微勾起唇:“你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