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解风情夏秋果

下雨了。

张星回坐在奥数小组专用的小教室内,心无旁骛地演算着老师单独为他布置的习题。

他甚至不需要草稿,只稍稍地瞥了一眼题目,便利落干脆地将答案写在了空白处。

王老师经过他的身边,欣慰的同时心中却涌上些许的忧虑。

欣慰自然是因为张星回的聪慧,连带着他在其他老师面前也有光,可忧虑也同样是因为张星回太过聪慧。

聪慧到哪怕他比这孩子多活了四五十年,也看不懂他所想的真正心思。

“星回啊……”王老师忽的开口。

“有事吗,老师。”张星回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他,神情淡漠又不至于失礼。

“没、没什么。”看见对方眼中一如既往地没有丝毫少年人该有的活力,王老师话到临头突然卡在了喉咙,“就是想说你别让自己太累了,有心事一定要和老师说。”

“谢谢老师。”张星回道了谢,继续低头做着奥数题,但到底没有正面回应王老师的好意。

做题的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家解散回到各自班级的时候,可外面本以为一会儿就能结束的雷阵雨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有着愈下愈大的趋势。

“要命,这里离我们教室这么远,跑回去不湿透才怪。”

“还好我事先看了天气预报,明天请我吃饭,我就带你回去怎么样。”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在旁边商量着对策,有人拿手机联系起了自己的小伙伴,拜托对方给自己送伞,也有人干脆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然后直接往宿舍的方向奔去。

连绵不绝的雨声中,张星回安静地站在角落处,比常人的瞳色更要深上几分的黑眸中平静无波,硬生生地将自己与其他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周围不是没有女生对他露出羞涩且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们大多紧握着手里的伞想要上前又踌躇不定。

可最终都因顾及周围人的目光或是张星回过于疏离的气场,选择了放弃。

王老师整理好教材从教室走出,首先落入眼帘的就是这与他曾注意到的那几次大同小异的一幕。

哪怕能看到一次张星回除了班级工作以外的原因主动找人搭话,或是接受别人的帮助,他都不会这般担忧对方的心理状态。

十几岁的少年人而已,却与同龄人完全格格不入。

虽然知道他家庭特殊,一定从小吃了不少苦,但也不应死死沉沉到这地步才对,身上丁点对生活的向往都找不到。

都说慧极必伤,古人诚不欺我。

王老师感慨地摇了摇头,拿着伞想要上前带张星回一起回教室。

可就要上前之时,他发现张星回的眼神变了。

这种改变在旁人眼里或许微小到几乎察觉不到,但从一开始便关注对方到现在,且一直为学生担忧着的他,却立刻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

星回是看到了什么?王老师在内心猜测着。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了原因。

“班长班长,我来接你啦——”

一道朝气满满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王老师向声源望去,只见撑着把透明雨伞的夏秋果正弯着一对笑眼朝他们跑近。

王老师再看了一眼张星回,对方身上的孤寒气息已不知在何时全然消散,尽管神态仍旧冷漠,但与前一分钟的他却是天壤之别。

“怎么样,惊不惊喜。”夏秋果小跑到张星回的面前,得意地朝对方比划了下手中的雨伞,“还好我上次忘记带伞回宿舍了,不然阿萤说用她的伞,那么小我们两个人怎么够呀。”

张星回没有回话,他那狭长的双眼中映满了少女撑伞时的灿烂笑颜,似乎与脑海中快要遗忘的一幕渐渐重叠。

但彼时的记忆并不美好,此刻的画面却让他自以为日渐冷硬的心口蓦然一暖。

“班长你怎么不说话?”夏秋果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未曾开过口,当即关心道。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张星回低低笑了一声,他极少在夏秋果面前如此和颜悦色,更别说笑了。

少年的容貌本就清隽俊秀,不然不会在他常年冷着脸的前提下,仍有不少女生有意无意地想办法与他巧遇,属于他的储物柜里更是永远不缺少他人塞进来的情书。

“班长……”夏秋果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熟悉又陌生的模样,略圆的杏眸中划过几分惊艳与迷茫。

然后在张星回满意地勾起唇角,难得地想要伸出手拍拍小姑娘的脑袋之时,只见夏秋果忽的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微带着婴儿肥的少女脸庞上写满警觉。

“你不是张星回,妖孽尔敢,还不快从我们班长身上滚出来。”

张星回笑意一滞,僵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回到了身侧。

“看来是最近没给你布置作业,才让你有时间胡思乱想。”

他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甚至还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夏秋果听了反而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才是我们班长该有的样子嘛,有一说一,班长你笑起来真好看,但是下次别这么吓我了行不行。”

张星回:“……”

总能被对方轻而易举激起怒气的他决定将其无视,径直拿过夏秋果手里的伞大步向前走去。

“诶?班长你等等我呀。”夏秋果反应过来立马灵活地钻回了雨伞之下,“我错了嘛,开个玩笑而已,班长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气了。”

再说她刚才的确被吓到了一秒,她的话在外人耳中可能只是句玩笑,然而对她来说,却是因为自己经历过类似不科学的事件,才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方面。

绝对不是在嘲笑大魔王,偏偏又不能说出真正原因,她简直要冤到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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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送伞事件过去了两天,夏秋果两日间不停地赔礼道歉外加主动做了不少试卷,才让张星回的脸色勉强和缓了丁点。

真正意义上的丁点,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真不明白了,我就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班长他干嘛气到现在。”

夏秋果双手托腮,无精打采地将手臂撑在课桌上。

不过用她聪明的小脑瓜稍微想想就知道,像班长这样外表坚强实则脆弱的男生,肯定要比一般人敏感许多。

说不定她这次是不小心勾起了班长的哪件伤心往事,或者班长曾被人以类似的玩笑欺负过,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

想到这,夏秋果坐不住了,本就打定主意要多多照顾张星回的她,因这两天的冷战而略微熄灭的斗志又燃起了熊熊烈火。

班长已经这么惨了,她怎么还能跟对方置气呢,她要好好保护班长才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转过身跟她趴在一起的祝阿萤同样忧郁:“你还敢说,最该气的人是我吧。”

“你有什么好气的。”夏秋果看了眼好友比初见时圆润了不少的脸蛋,“我看你每天剥削我的小零食挺开心。”

“你这个大直女,怎么就不开窍呢。”不知是真激动还是在掩饰自己被揭短的心虚,祝阿萤猛地坐直身体戳了戳夏秋果的脑袋,“你难道没发现我那天是故意的吗。”

“故意?”

“我就是看了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才故意找你玩游戏,好让你不得不接受大冒险的惩罚,去接班长回教室。”

因此她还特地准备了一把两个人够用,却必须亲密地贴近彼此才能不淋雨的小伞。

没想到夏秋果这个不争气的笨东西,先是自己拿出了一把大伞,接着又在班长对她示好时说出那么不解风情的话。

张星回的笑,简直是比铁树开花更要稀罕的场面,至少祝阿萤在听到夏秋果描述当晚的情形时,第一反应也是不敢置信,继而就是满心对张星回的同情。

换做是她同样得气炸。

然而让祝阿萤崩溃的还在后头,只见夏秋果挠了挠脑袋,格外不解地问道:“可是阿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觉得去接班长比偷老王的假发还可怕吗。”

祝阿萤就差没被她的榆木脑袋逼疯了:“夏秋果同学,请问你敢不敢分一半在逃课时的机智到别的地方上。”

夏秋果鼓起了脸:“这句我听懂了,你还是不是好姐妹,竟然嫌弃我成绩差。”

“算了。”祝阿萤无力扶额,“就当一切无事发生,你可千万别傻到告诉班长,你去接他是因为大冒险输了呀。”

“为什——”

“大冒险?”

少年清冷的嗓音与夏秋果的疑问同时响起。

夏秋果与祝阿萤齐齐朝着后方看去,张星回站在仅有三步之遥的位置,眉目间的冰寒要比两日前更甚。

祝阿萤迅速转回到自己的位置并拿书包遮住了自己的脸,而夏秋果则条件反射性地从椅子上站起,愣愣地眨眨眼却说不出一句话。

“班、班长……”

连夏秋果自己都想不清楚,为什么她的心头会无端地发虚。

这次张星回没有罚她任何试卷,仅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便紧抿双唇走到课桌前拿出一本书,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我完了。”

夏秋果瘫倒回椅子上,随手摸过课本捂住了脸,又欲哭无泪地拿本子往自己头上拍了几下。

“看起来班长真的很生气。”

生气到都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宁愿拿了书去别的地方看。

可夏秋果仍是无法理解,张星回他为什么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