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她的童年
天刚蒙蒙亮,路卿卿就睁开了眼。
她的枕边空荡荡的,没有躺着一个封千寒。
客厅里也没有他的身影,甚至昨天还摞在桌子上的卷宗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他这是赌气离家出走了?
路卿卿无视了心里一闪而过的不快,没心没肺地想其实这样也蛮好的。
没有人看着她,烦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想做的事情。
太阳从东方只冒了一点头,天空还有点灰蒙蒙的,夹杂着晨雾的清晨空气很是新鲜。
路卿卿起床,穿上一袭同样是浅紫色,却比她平时常穿的那件华丽一些的仙裙。
袖口与衣领处用银丝线绣的莲花暗纹时隐时现,深紫色蛟皮腰带束出优美的腰肢曲线。
她照了照镜子,发现因为腰上被厚厚缠着的绷带,整个腰显得粗了一圈。
虽然有点不好看,不过就这样吧。
路卿卿出了宗主殿,慢慢御风向着十二峰飞去。
×
十二峰虽然之前只有十个弟子,却是清玄剑宗中第三大的一峰。
峰上资源十分丰富,光是嵌在地表的灵脉就有三条,灵气的浓郁程度丝毫不比主峰夙越峰差。
这个时间的弟子们基本上仍在休息或打坐,因此整个十二峰充斥着万物复苏前的静谧。
神识扫了一圈,路卿卿发现此时不在自己房间内的只有一人。
供弟子们演练的校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举着与他自己差不多高的长剑,正一下一下地挥舞着。
剑似乎对他来说过于沉重,每挥一下,他就不得不缓一口气。
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与后背,但那个身影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只是一次次地挥剑,再挥剑。
路卿卿就这样默默看着,不知看了多久。
那个小剑修终于停了下来,准备休息。
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盯着自己,他先是一愣。
随即笨拙地抱拳行了个礼,用嫩生生的声音问好:
“弟子陆梓聪,见过这位师姐。”
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路卿卿走近了问他:“你是新来的弟子?”
“是,梓聪是此次纳新时被收入十二峰的新弟子。”
“你是陆家人?你姐姐们把你收进来的?”
陆梓聪长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他仰着肉嘟嘟的小脸回答:
“回师姐,弟子是通过了内门弟子考核,才被表姐陆佩茹收入十二峰的。”
路卿卿对他笑了笑:
“你才刚刚引气入体,又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为什么不去睡觉,反而这么早一个人在这里练剑?”
陆梓聪低着小脑袋,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因为……听说这一届新入宗的弟子中,有好几人的灵根与天赋非常好,弟子在这一点上不如他们,只能多努努力,争取赶上他们。”
“为什么想要赶上他们?你既是陆家人,就算不那么努力,也会得到大把的资源,就算你天资不如别人,你族里长辈们也会护着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自己?”
路卿卿问着眼前的小男孩,就像透过他在问别的什么人。
很明显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深奥,陆梓聪拧着眉思索了好久。
不等他思索完,路卿卿先开了口:“是你的长辈对你寄予厚望,逼你这样的吗?”
陆梓聪摇摇小脑袋:“不是的,是弟子自己想这样的,弟子听说十二峰即将上任的新峰主是个万年一遇的天才,如果弟子不努力,怕是要被那位新峰主嫌弃的。”
“你是听谁这样说的?”
“弟子是听族姐陆佩茹说的。”陆梓聪不假思索地回答。
路卿卿微微勾了勾唇角。
陆家人这是故意示好?还是在担心她把这个小孩赶出十二峰,提前做了工作?
不管大人的心里有什么弯弯绕绕,路卿卿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小孩。
她道:“关于这位新峰主,我还知道她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你想不想听听?”
陆梓聪欣喜地点点小脑瓜:“想!”
路卿卿带着他就地坐了下来。
“据说这位新峰主,她原本并不是一个天才……”
那是在冉卿五岁的那一年。
距离测完灵根,开始修炼已有一年之久。
高墙内,她一个法诀连续三次没有施好,她低着头偷偷瞥了一眼面前对着她怒目而视的娘。
只一眼,冉卿两条小腿不由自主地发颤。
下一秒,耳边果然响起了劈头盖脸的斥责。
路婉瑜一对细眉高高挑起,发怒时的嗓音十分尖锐刺耳:
“这么简单的法诀,你堂姐只学了一遍就会了!而你为什么三遍都学不会!”
冉卿把头埋得更深,颤抖由小腿蔓延到了全身。
路婉瑜玉手一翻,一条戒尺出现在掌中。
“再给你一次机会。”
冉卿用发抖的小手做出掐诀的动作。
但由于太过紧张与害怕,她又失误了,手中的灵力被聚起一半又毫不留情地散去。
“啪!”戒尺无情地落在她的小腿上。
火辣辣的疼痛从小腿处传来,冉卿没忍住,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无声地涌出。
“再来!”
路婉瑜的身影将小小的冉卿完全笼罩,她知道自己今天也不会好过了。
她又试了三次,还是没有成功。
三次没有成功,小腿上也就多出了三道戒尺痕。
又一次的失败后,路婉瑜没有挥起戒尺,而是痛心疾首地对她说:
“同样是天冰灵根,她就比你早出生了四十天,为什么你和你堂姐的差距就这么大……”
小小的冉卿听到这句话,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她哭喊着:
“堂姐她是个天才!而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娘要拿我和一个天才比,为什么不让我跟族里其他的孩子一样去上族学!我想去上学,我不想再被娘教了!呜呜呜……”
长长的戒尺高高扬起,划过空气发出恐怖的破空声。
冉卿知道这一下一定会比刚刚挨的所有加起来还要疼,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戒尺在空中顿了顿,却终究没有落在身上。
路婉瑜叹了口气,蹲坐下来与冉卿平视。
她抬手欲抚摸冉卿的头,小小的脑袋却猛地往后一缩。
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用稍微缓和的语气对冉卿说:
“卿卿,这世界上没有生来就是天才的人,只要足够努力,你也可以成为天才,你的灵根资质本就是万里挑一,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你要懂得珍惜,知道吗?”
冉卿的小脸已被泪水打湿,她抽噎道:
“卿卿不明白,别人要学十遍才能学会的东西,堂姐只是看一遍就能学会,卿卿再努力也是赶不上堂姐的。”
“胡说八道!”
路婉瑜陡然提高的声线让冉卿再次猛地一颤。
“娘告诉你,其实你堂姐原本不是这么聪明的,她一开始也跟你,跟别的孩子是一样的,能成为人们口中的天才,那都是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努力的结果。”
“真的……吗?”
冉卿眨了眨泪眼,天真地问。
“当然是真的,她看似一出生就比别人强,其实是别人在玩耍的时候,她在练习,别人还在梦乡的时候,她早早就起床修炼,正是这些看不见的努力,让她成为了一个别人看得见的天才。”
冉卿轻轻抽噎着,若有所思。
她不明白为什么测完灵根以后,娘不让她跟别的小孩子一样去上族学,而是把她关在这个深墙大院里亲自教她修炼。
也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温柔慈祥的娘亲会突然变得这么凶,这么可怕。
更不明白族里的孩子那么多,为什么娘一定要将她与最优秀的堂姐做比较。
她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了玩耍时间,休息时间也直接被砍到了一半。
每天日复一日的修炼,练习,挨打,渐渐耗干了她的眼泪,她慢慢学会了再疼也不哭不闹。
只是有的时候,冉卿会趁娘不在的时候,偷偷踩着椅子探出小脑袋去看高墙外面。
翠绿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紫苑花在风中摇曳。
时常有放风筝的孩子追逐着跑过,只留下一串悦耳的嬉笑声,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
“那她后来怎么样啦?”
校场上,坐在路卿卿身边认真听故事的陆梓聪好奇地问道。
“后来啊,她通过没日没夜不间断的练习,终于可以不再挨打了。”
“在十二岁那年的族内大比上,她拿了第一名。”
陆梓聪:“那,她的堂姐呢?她堂姐是第二名吗?”
路卿卿笑了笑:“不是。”
“族内大比的那一天,其实是她开始修炼后第一次从高墙里走出去,也是第一次见到堂姐,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关于堂姐是天才的那些话,全是她娘编出来骗她的,那次大比上,她堂姐只得了第八名。”
陆梓聪拧起了眉头,疑惑不已:“那,她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路卿卿摇了摇头:“她不断地修炼,不断地拿第一名,后来她从族里走出去,到了大宗门,她也一直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她渐渐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天才。”
“可是她娘还是不满足,又要求她在四百岁前飞升。”
“于是她准备在飞升之前好好地问一问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她。”
“为什么呀?”陆梓聪聚精会神等着听答案。
“她没能等到那一天,她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