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卿卿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久违地见到了她娘路婉瑜那张横眉冷目的脸。那脸上的一双似笼着袅袅薄雾的柳叶眸，和一张红似杜鹃的樱桃小嘴，是她们最相像的两个部分。

梦中的路卿卿跪在冰冷的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挨着路婉瑜的鞭子。

“没用的废物！我生你何用！”梦中的娘顶着这张曾几何时也对她温柔笑过的脸怒道。

突然，跪在地上的人倏地抬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即将抽在她身上的鞭子，猛然一拉，将鞭子夺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与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这件看似难上青天的事情居然会如此简单。

短暂的茫然过后便是狂喜，她露出近乎疯狂而又残忍的一笑，扬起手臂，将鞭子向着那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女人挥去——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一幕。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打断了鞭子下落的轨迹，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朦胧中只能听到似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急切地对她说：“快醒醒”。

她的心脏剧烈颤抖了一下，只见那个少年，那可恨的女人，还有她手中的鞭子，一切忽然都消失不见了，只余她自己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感到无措，蹲在原地将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想要哭泣，却发现眼里流不出眼泪。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可放眼四周全是漆黑一片，她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口，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萧声。

那萧声仿佛成了黑暗中指引她的光，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居然真的出现一丝光亮。

……

“你终于醒啦？”门口的蓝衣少年放下萧，对躺在床上的路卿卿道。

路卿卿看了看四周，她现在身处一间充满农家气息的小屋里，屋内的摆设朴素却不寒酸，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药草味让人感到莫名地安心。

之前她来过不少次百黎峰，却从未进过赫潇的住处，如今一见，果然符合这个山头的风格。

路卿卿目光掠过赫潇手中的萧，逐渐恢复神志的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她感到有些丢脸，强装淡定地道谢：“多谢。”

赫潇凤眼一眯，搬了个凳子坐到路卿卿床前，露出个贱贱的笑：“谢人呢，是要拿出诚意的，你看，我及时阻止了你的走火入魔，又辛辛苦苦把你抱回来，为了帮你驱散心魔，我在你床前吹了十几二十遍的——”

“直接说价钱。”路卿卿被流水账念得头疼，打断道。

赫潇“啧”了一声：“救命之恩，岂是用那些俗物就可以相抵的？”

“嗯？”路卿卿勾唇：“那你想如何？”

“咳咳！”赫潇清了清嗓子，郑重道：“这样吧，这次就算你欠我赫潇一个人情，作为回报，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路卿卿：“你想让我做什么？”

赫潇：“别着急嘛，我暂时还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希望路峰主能给我一个承诺，日后我若有需要，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无条件答应我。”

路卿卿用眼神一寸寸审视着赫潇，却并没有从他那张无害的少年脸庞上看出来什么。

“你放心，杀人放火这种事，我是不会让你为我做的。”赫潇担保道。

路卿卿笑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别说杀人放火了，就算是让我为你屠了哪个宗门世家，再给你开个宗立个派都不算过分，你竟不需要？”

赫潇嘴角明显地一抽：“我说小姑奶奶，你能不能改改这暴躁的脾气，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你找什么呢？”

路卿卿：“我的剑和鞭子呢？”

“剑在这里……”赫潇递上鸾鸣剑：“至于鞭子，那是个危险之物，我帮你先收着，等——哎你别动手啊！有话好说！”

“你们师兄弟什么毛病？都喜欢没收别人的东西？”一拿到剑，就将剑锋对准了赫潇的路卿卿道。

“什么？小师弟没收你什么啦？”

路卿卿并不回话，只是一味地出剑，赫潇游刃有余地边躲闪边道：“你听我说，我不是要没收，只是暂时帮你保管，你这心里还有未解的结，若是放着不管，很可能影响你的道心，进而影响你进阶……”

听到“进阶”二字，路卿卿停止了出剑。

影响进阶吗……

赫潇见状，继续循循善诱：“我看你对那鞭子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吧……”看了看路卿卿的脸色，他继续道：“我这个人呢不太会安慰人，但是我真的打心底里觉得你是个要干大事的人，要是被这么条破……这么个东西牵住了脚步，那多不值当啊是不是？”

半晌过后，路卿卿闷闷回答道：“只是暂时，日后必须还给我。”那是那个女人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是！”赫潇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应了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路卿卿道：“吃不吃面？”

路卿卿摇了摇头。

“那馄饨吃吗？小笼包呢？”见路卿卿一一摇头拒绝，赫潇不解道：“为什么不吃啊？”

路卿卿更不解：“我又不饿，为什么要吃？”

“？”赫潇奇道：“你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吃东西吗？”

路卿卿：“自七岁起，我就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为什么？虽说修仙之人不食凡间五谷有利于修行，但哪有人真能做到完全不吃的，这年头，就算是清心寡欲的佛修，也偶尔会吃碗素面的。”

见赫潇追问，路卿卿索性告诉他缘由：“听哥哥说，小时候我特别贪吃，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被我娘关在一个深墙大院里，终日除了修炼就是练习法诀，除了每年的正月十五，我，哥哥和娘三个人会聚在一起吃一顿汤圆外，基本上娘不会给我什么吃食，头两年哥哥还会偷着给我带一些凡俗界的零嘴，不小心被娘发现以后，我所能吃到的东西就只剩各种丹药了。”

看到赫潇一脸同情地看着她，路卿卿反而宽慰似的笑了笑：“这没什么，反正修仙之人可以辟谷，那之后我也几乎没了口腹之欲，除了特殊情况外也不会感到饿，自然不需要吃什么东西。”

赫潇沉默了好久。

忽然他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吃什么馅的汤圆？”

“嗯？”路卿卿没太听清。

“汤圆，”赫潇一双凤眼熠熠地望着她：“吃什么馅的？”

路卿卿觉得这样的赫潇有些好笑，没忍住笑了出来，却还是在他急眼之前做出了回答：“豆沙馅。”

×

赫潇的住处虽然小，却是五脏俱全，路卿卿走出了门，看到院子里整整齐齐地种着各种凡间作物，由于院子的主人是个天木灵根修士，对各种植物的亲和力极高，这里的作物一个比一个长势好。

院子的中央还摆着一张圆木桌子和两个板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路卿卿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

一阵清风拂过，带走了几分院子里的暑气，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作物在风中簌簌摇摆着。对于路卿卿来说，这样充满凡俗气息的景色陌生而新奇，她不由得多看了会儿。

“客官您的汤圆来喽！”赫潇像模像样地吆喝了一声，却不知这样的吆喝声对于路卿卿来说也很新奇，只因她从未去过凡人开的饭馆。

他用托盘端了两碗汤圆出来，在桌子上摆好后坐了下来：“快尝尝味道如何！”

汤圆冒着白花花的热气，路卿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在两个碗上方虚虚拂了一下，温度骤然降了下来，热气随之消散。

赫潇也没多想，心道许是冰灵根修士都不喜欢热的东西，于是递给路卿卿一个勺子，看着她吃了一口：“怎么样怎么样？我第一次包，味道还可以吧？”

路卿卿点了点头：“嗯，不错。”

赫潇嘿嘿一笑：“说来也巧，小师弟也喜欢吃豆沙馅的汤圆。”

“你说什么？”路卿卿猛然抬头。

赫潇：“你居然不知道吗？我之前经常见他包汤圆，包完了还总让我们试吃——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试的，不就是个汤圆吗？味道不是都差不多？咦你怎么不吃了？”

路卿卿垂眸敛去翻涌的情绪，心不在焉地又吃了一口：“他……一直如此？”

“没有吧，”赫潇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从他百岁那年，渡完化神雷劫开始的。”

“化神雷劫？”

“对啊，哎你一说化神雷劫我想起来了，他渡完那个雷劫以后，不知怎的，一个人哭了好久，之后就感觉整个人都变了很多，变得……怎么说呢，变得爱笑了，待人也温顺了很多，只是对一个人例外。”

路卿卿放在桌子下的一只手悄然攥紧了袖口：“是……陆嫣汐吗？”

赫潇轻拍了下桌子：“对啊！你怎么知道？也许是气质变了的原因，我总感觉他长相也变了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之前他那眼睛凌厉得吓人，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现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哐当”

路卿卿手中的勺子掉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