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个串儿

下衙门时,已近黄昏。

连德喜喜滋滋朝门外冲,正和魏濂撞到一起。

“疯的没度了,毛手毛脚的,你干什么?”魏濂掐着他的后脖子把人拎好。

连德喜腼腆的搔着头,“老祖宗,奴才家里边儿给奴才说了桩亲事,这不奴才明儿轮休,想回去看看。”

魏濂面色古怪,宫里的太监出宫都得经过司礼监批准,连德喜家去他当然不会拦,只是太监娶媳妇终归是亏欠了女方,遗憾是必定的。

他背手站到一侧,道,“后日回吧。”

连德喜忙点着头笑。

魏濂转身进衙门里。

前堂点着火,映在地上使得这将近的夜宁静下来。

魏濂走近屋檐,就见傅晚凝手提着一盏灯正望着他,那眼神里有着他看懂的怯,极惹人。

“下头摆饭了吗?”魏濂自她手里拿过灯,和她并排走在廊下。

傅晚凝往后错开了两步,低着话道,“回老祖宗,正等着您回来马上就摆。”

魏濂撇过脸,看了看她没说话。

他们进到院里,便有机灵的小太监跑到下房去通传了。

屋门半掩着,魏濂推门进去,却听不见她跟进来,他侧头看,果见她立在门边踌躇。

“干杵着等我唤?”

傅晚凝迟缓着踏进来。

魏濂把灯放到桌上,走到屏风后面,“给我更衣。”

傅晚凝的肩膀颓丧的往下塌,绕过屏风便看到他张着手,那双凌厉的眸子带起了笑,坏的让人无法直视。

傅晚凝闷着头近前,为他换下宦官服,穿上素色常服。

“帽子也摘了,”魏濂看着她快埋到地下的脑袋道。

傅晚凝是真的不想看他,她心里还有怨,饶是便宜讨不回来了,她还是一股子拧劲。

她木着脸抬头,微踮起脚,双手按在魏濂的帽檐边,将他的内使官帽脱下。

才要躲着眼退开,魏濂似无意的颔下头,恰好对上她的眼眸,两人离得近,这一瞬仿似静止,他们的视线交叠在一起,竟有一种缠绵感。

魏濂瞅着她不放,直到她颊边飞红才勾出笑。

傅晚凝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烧,那种无力的懊恼令她羞愤,她猛地偏过眼,脚下也远了,她弯着腰站在木施旁,那面色的绯已然藏不了。

魏濂嘴边的笑缓缓平起,他伸长手拿了她手里的帽子挂到木施上,很是闲散道,“端水来。”

傅晚凝捧着水盆放到架子上,他便把双手放进水里,直望着她。

傅晚凝不解其意,呆着道,“……老祖宗。”

“给我净手,”魏濂道,神色懒怠的让人觉得他随时会睡着。

傅晚凝哽在喉间,水盆里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煞是好看,可再好看也是一双男人的手,他叫她洗手,他连洗手都叫她做,她偏不信从前没她时,他也这样,他就是故意的。

魏濂瞧她不动,便淡淡道,“不会?”

傅晚凝再无回绝的话,她若是凶悍一点,便能将水泼到他身上,叫他淋个清醒,可她是个怂货,他一个眼神她便怯怕,所以她仅能做的就是服从,她潮着眼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的浮水在他指尖,他们的手指间或触碰,羞意几乎要灼伤傅晚凝的心口。

她的耳朵红的像滴血,魏濂便一直望着,等到她拭干净手上的水,才道,“晚上来静礼堂候着。”

傅晚凝愕然,他在静礼堂办理政务,鲜少让人进堂内,现在却叫她去,谁知道他存着什么心?她不大想去,情绪也就表露出来。

魏濂拽走她手里的毛巾,扔回水里,“叫一声做一下,跟个木头似的,望着玲珑,这脑子就像装了浆糊,好看不中用。”

傅晚凝软着腿往下跪。

魏濂提拉着她站好,旋身出去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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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的深沉,傅晚凝立在桌边研墨,她悄悄瞟着桌前的人,他看奏折的神色凝重且认真,那羽睫在灯盏下落成影,再不复白日的凶恶,竟出奇的流露出一丝温柔。

傅晚凝谨慎的收回眼,磨着墨的手不停。

魏濂将盖过印章的奏折铺到旁边,任由那红章干透。

这一番看下来,疲惫早已爬上他的身,他抻着手捏眉心,舒缓片刻。

奏折就在傅晚凝手边,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那些奏折,默读着上面的字,无非是些治水策略和下放粮款的数目。

“你识字?”

这一声让傅晚凝拉回神,她倏地一震,望着魏濂眼睫直抖,她犯傻了。

魏濂交握着手,身姿没个正形的窝在椅中,他肯定道,“串儿,你识字。”

贫苦人家的孩子有几个识字?这是富人消遣的玩意儿,没钱便阻死了求学的路,何况还是穷的卖孩子的父母,怎么可能会请先生,宫里倒是有专门的内书堂教小太监识字,但是也得经过上面的贵人同意,太监才有机会学。

傅晚凝眼中含水,无促的要跪。

魏濂扯着她站好,拿起毛笔写了两个字,道,“读出来。”

傅晚凝看着那两个字想说不认识,可她先露了破绽,他常年混在人堆里,像她这般遮不住想法一眼就看破,她根本没法在他面前扯谎。

她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嗓音道,“……魏濂。”

魏濂注视着她快要哭的脸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傅晚凝就哭出来了,“魏濂。”

魏濂冗长的嗯着,将桌边的白帕子放到她手里,“起劲,我又没说要罚你。”

傅晚凝捏着帕子擦泪,纤手攥帕的模样像极了闺中女子。

魏濂手微痒,终是压在桌上,他道,“你不是串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