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跟子女是分开见的，早上见姨娘，下午见子女，大概是因为当着人，互相都放不开，互相都有点心酸的意思？

不过唐思然也没打算标新立异改了规矩。

竹兰跟刘嬷嬷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两步，陪着她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拿着的都是一会儿要赏给姨娘的东西。

唐思然倒是正正经经的，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竹兰跟刘嬷嬷——尤其是那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表情就不那么自然了。

原因无他，她们家主子赏人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昨儿从宫里拿回来，刘妃娘娘赏得青玉玉佩，一盒二十四个。

“这不挺好，还多出四块富裕，回头王爷还能再纳四人入府。也不怕人仿造，一人一块做个凭证。回头我再问问母妃这玉佩是谁的手艺，再去订做几块。”

想起主子这话，竹兰的眼角就抽了抽，又觉得王妃娘娘行事果然高深莫测，话中有话，从此伺候她越发的谨慎。

前头的厅里，府上二十个姨娘都在那儿等着。

没一个人敢坐下。

就连有孕在身的杨侧妃也不例外。

李侧妃连夜被送了出去，杨侧妃院子里所有人从上到下都被扣了一年的月钱。

还有许多熟面孔不见了，这可太吓人了。

更别说那个叫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又心生向往的梦了。

简氏笑了笑，往前两步走到杨侧妃身边，问道：“你歇歇？你肚里孩子——”她忽然一顿，故作惊讶道：“怎么小了？”

杨侧妃瞪了她一眼，“许是你眼花了吧？我听说景和前两日又发热了？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孩子一岁的时候最爱生病了，你得好好看着，免得王爷担心。”

两人互相打了个机锋，谁都不服气，简氏又退了回来，杨侧妃隐晦地揉了揉腰。

她难道不想坐下来？可她不敢啊。

她早上天一亮就醒了，那个时候就想来给娘娘请安，可又听见丫鬟说，早上李总管先去了正院，那就是说王爷昨儿歇在娘娘屋里。

那就不能去太早，万一遇见王爷，岂不是叫娘娘忌讳？

娘娘才成亲，她就挺着个大肚子去给娘娘请安？还撞见王爷了？娘娘若是不记她一笔，她把杨字倒着写！

所以她专门避过了王爷，又拿布条缠了一圈肚子，这才到了正院。

杨侧妃叹了口气，她第一次觉得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简氏也在忧愁，她生了王爷的次子，就那么一次。

她进府三年了，就伺候王爷一次，哪知道就有孕了呢？怀孕不能伺候王爷，生了孩子头半年也不能伺候王爷，后头半年她倒是好了，可轮到她估计得往明年去了。

娘娘该不会忌讳她吧？

府上就她们几个人有孕，她还生了儿子，娘娘该不会以为王爷喜欢她吧？

景和也不能再生病了，万一娘娘觉得这是她这是借口孩子想跟王爷亲近呢？

可小孩子是挺容易生病的，三天两头的发热，等娘娘生了孩子——

娘娘难产死了。

简氏脸上一阵苦一阵乐，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难！这日子过得真难！

唐思然过来的时候，刚迈进去，就听见屋里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这是怎么了？”她挑了挑眉毛。

这声音仿佛落在油锅里的水，屋里顿时炸开了。

一屋子的姨娘们像是见到活人的僵尸，眼神渴求，齐齐往前迈步。

“娘娘！”

若不是背后有人，唐思然怕是要不顾仪态形象的往后跳了。

这梦的效果也太好了。

好在众人听见彼此的声音又冷静了下来。倒是没往前扑了，又冲着她行礼。

“王妃娘娘！”

唐思然眼皮子一抽，看见有个人标新立异直接跪了下来。

扑通一声，她周围一圈姨娘们都咬牙切齿起来。

怎叫这个贱人抢了先！

现在再跪就是东施效颦了！

还显得自己没眼色！

王府里其余十几个姨娘从来没有这样心灵相通过，她们一起上去，硬是把那人拉了起来。

那人还在流泪，“妾见了娘娘就觉得亲切，想必是前世的缘分。今生能和娘娘相聚，老天爷没亏待妾。”

唐思然：“……”

？？？你敢不敢当着王爷再说一遍？

唐思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她身后两人没有。

刘嬷嬷是吓得后退了一步，还下意识瞧了竹兰一眼，眼神中隐隐约约——不，是很明显的同情，仿佛在说：王府这都什么神经病？

竹兰……觉得自己没睡醒，王府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伊姨娘！”竹兰大步走了过去，“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路？”

伊氏觉得自己这波稳赚，应该给娘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边啜泣一边让开路来，口中还道：“妾一见娘娘就眼睛发酸，娘娘~”

好在有竹兰开路，唐思然终于坐上了高台之上的宝座，这么一看，下头人的眼神的确是有点可怕。

竹兰顾不了许多，至少前头该有的程序一定得顺顺利利完成了。她不等唐思然说话，直接开口道：“敬茶！”

早就等在外头的丫鬟端着茶杯进来，唐思然瞧见整整二十杯茶就有点困难，虽然抿一口就行。

“慢着。”她道。

竹兰这次抽得是额角，可她的确是冒进了，“娘娘有何吩咐？”

“沏的什么茶？用的什么水？”

“奴婢请教了刘嬷嬷，用的窨制十八次的茉莉花茶，放了一刻的开水。”

唐思然点了点头，竹兰才松了口气，就听见下头一阵的议论。

“娘娘过得真讲究。”

“娘娘真有品味。”

“我也喜欢喝茉莉花茶。”

“窨制十八次不知道得有多香，怪不得娘娘吐气如兰呢。”

还都是真心的，竹兰深吸了一口气，“杨氏敬茶。”

杨侧妃上前，端起茶杯举过头顶，深深的蹲了下去，“王妃娘娘请用茶。”

唐思然知道她有孕在身，也不会为难人家这个，端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就道：“扶她起来。”说着又从丫鬟手上接过玉佩。

“这是给你的，可喜欢？”

杨侧妃接过玉佩，立即便笑了，“喜欢的，谢谢娘娘。”

她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跟娘娘说话，前头又被伊氏那个贱人抢了先。她——

虽然想说两句话，可一想自己挺着肚子，屋里还有个景行，她决定还是暂且忍住了，反正来日方长，还有六年能叫娘娘看清楚谁才是继位人选——

不对，不能这样的功利。

应该是足够娘娘看清楚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杨侧妃抬起头来，走了回去，又把娘娘赏给她的玉捧在手心，故意见左右的人都能看见。

虽然青玉不及羊脂玉跟白玉尊贵，可也得看是哪儿来的，宫里的东西，就算是青玉，那也是上等的，比有些羊脂玉还要贵重。

再加上上头的花纹，如意祥云，杨侧妃得意极了。

不过很快，她的脸就垮了下来。

简氏得了跟她一样的东西。

杨侧妃眉头一皱，许是……看在她们都生了儿子的份上？

可生了女儿的席氏和乐氏也都得了一块一样的玉佩。

杨侧妃松了口气，安慰自己娘娘性子宽厚，对男女一视同仁，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太难过。

“刘氏敬茶。”竹兰又道。

唐思然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道：“你是母妃的侄女儿吧？”

刘氏一愣，随即点头笑道：“王妃娘娘好眼力，我跟姑妈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唐思然淡淡嗯了一声，又拿过一块玉佩给她。

杨侧妃眉头一皱，这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这块原先是给李氏准备的？结果李氏自己把自己玩死了，所以多出来一块。

又因为这是宫里刘妃娘娘的侄女儿，所以她是要给刘妃示好？

杨侧妃虽然是半低着头，可唐思然坐在上首，下头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杨侧妃脸上的忐忑，释然，怀疑，皱眉等等，就是表情变换这么快，也还是美人。

唐思然微微一笑，又跟刘氏道：“若是——那你就真成了我表妹了。”

杨侧妃眉头一皱，娘娘这又是什么意思？

敲打刘氏？

杀鸡儆猴？

唐思然心态挺好的，可旁边竹兰心态就不好了，因为她就站在唐思然身边，杨侧妃的表情唐思然看是什么样子，她一点不落的全能看见。

这究竟是怎么了？

竹兰再一次发出心灵的呐喊，杨侧妃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国子监司业，父亲是五经博士，熟读诗书，文采过人，是府上最清贵，也是最淡然的人了。

可今儿……她这脸已经抽得快要变形了。

果真熬夜伤身！

唐思然一杯杯茶喝着，一块块玉佩发着，该敲打的也要敲打，不能叫人看出破绽不是？

毕竟她们有上天眷顾，有神灵托梦，自己可什么都没有。

到了最后，杨侧妃已经麻木了，虽然还没敬完茶，可王妃娘娘给所有人发的玉佩都一样。

这是何等的心胸。

怪不得王爷喜欢她，怪不得她当了皇后，怪不得王爷说什么都依她。

自己的确是不如她，杨侧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往日喷香的茉莉花茶现在喝起来，竟透出厚重的苦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