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两口子
陆之道跟着齐守义到了正厅,酒菜早已备好,两人随意坐下,便聊了起来。
陆之道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这次多谢你。”
齐守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哪里的话。我还敲了那贾千户一笔。”
“他是臬司衙门的人?”
“对。”
臬司衙门是主管刑名的衙门,平时他们都少有交集,陆之道想不明白,臬司衙门的人为什么要追着楚宁不放。
“我们走了,他们可能还要找你的麻烦。”陆之道提醒说。
“让他来,我还怕他?我现在可是山大王。”齐守义爽朗地笑了出来,“比在官府干净多了。”
陆之道点点头,又为两人满上了酒。
“总之你要多留心。”
齐守义满不在乎,反而压低了声音问道,“楚小姐怎么得罪臬司衙门了?身上背着案子?”
“应该没有,他们都是便衣行动。”
如果有明面上的案子,他们早就大张旗鼓地抓人了,这些话不必说出来,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的任务是什么?”齐守义仰头喝了一杯酒,问道。
“护送楚宁进京。”
“只有你?”
“队伍遭遇袭击,其他人大概都死了。”陆之道语气依旧平静。
“进京做什么?”
“她外祖家在京城。”
“一定不仅这么简单。”
“其他我不管。”陆之道心中早有疑惑,只是不愿意深究,也不该去深究。
两人对官府私下的那些勾当,早都有所耳闻,所以默契不再谈及这个话题。
只边喝酒边聊了些从前的趣事,大多是齐守义在说,陆之道默默听着。
酒过三巡,齐守义愈发放开了些,凑到陆之道跟前,嬉皮笑脸地问,“那个楚小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没有。”陆之道脱口而出,“她只是心善。”
“帮你上药也是施舍?”
想起她靠近时自己心跳的沉重,陆之道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辩解说,“她是愧疚。”
“她要是愧疚,那你就是图谋不轨!”
“我没有!”陆之道匆忙解释。
“这点小伤,”齐守义拎起她的手晃了晃,又扔了回去,“这点小伤,也就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姐。”
陆之道收回手看了看,伤口早被处理地干干净净,回想从前,再严重几倍的伤,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只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照料。
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闷了满满一杯酒,才说道,
“送她到京师也就罢了,终究不是一路人。”
“往后就是你们俩人同行,怎么不是一路人?”齐守义调侃道。
“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在她面前话都说不利索。”
陆之道挠了挠头,不置可否。
“齐哥教你啊,”齐守义拍了拍她,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下次她再帮你上药的时候,你就对她说,我手上划了一道口子,你也去划一道口子,这样我们就是两口子了。”
“恶心。”
“恶心归恶心,可是管用,你这样一说她就明白了,肯定红着脸拿小拳拳捶你,”齐守义矫揉做作地捏紧大铁拳,垂了陆之道一拳,调笑着说道,“女孩子就这样。”
“难怪你没有老婆。”陆之道冷眼拆穿。
“你能有?”
两人边喝边聊直至半夜,齐守义还不尽兴,又要叫人拿酒,陆之道想着明天要赶路,无论如何也不喝了。
齐守义才兴致索然地放她回去,陆之道起身才意识到喝多了,有些上头。
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房间,还想着要怎么跟楚宁交代,出门前还答应过要少喝酒,转眼又忘了。
推门进去,发现她根本不在房间内。
突然酒醒了许多,下意识地回头去找,才想起她在隔壁。
接连几日两人日夜都在一起,陡然分开倒有些不习惯了。
陆之道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想着这样也好,倒省的解释了。
可是坐在床上却有些许失落,觉得空落落的。
鬼使神差地跑到楚宁门外,想着如果她还醒着,便进去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因为答应过的,凡事要有交代。
陆之道轻轻推开一丝门缝,打眼往里瞅了瞅,见她已然睡熟了。
岁月静好地躺在那里,而自己却是一身酒气,陆之道不敢想象,这样的自己,怎么会与她绑在一起。
可是转念又觉得,她的耐心与善良,不仅仅是对自己,她对一只野兔都是这样,何况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呢。
想到她的善意是面向所有的生灵,陆之道便释然了许多,转而回到自己房内。
……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陆之道刚练完剑回来,正好遇到楚宁推门出来。
“早上好。”楚宁先打了招呼。
“早。”
“昨夜你回来太晚了,”楚宁顿了顿,陆之道好像被抓了个正着,正想着如何解释,却听见楚宁笑着说道,“我没等到,就先睡了。”
陆之道莫名有些过意不去,第一次有人说在等她回来。
“我,昨夜……”
见陆之道神色有些不自在,楚宁连忙解释,“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问问你,昨天你们与贾千户打斗的时候,有看到我随身带的那个小竹筒吗?”
“啊……”陆之道挠了挠头,才意识自己自作多情了,赶忙收起多余的心思,答道,“好像有看到。”
陆之道仔细思索片刻,才确定地说,“贾千户手上是有一个竹筒,但当时没留意,让他带走了。”
“哦。”楚宁垂眸思忖片刻,暗自庆幸自己先一步将信件取了出来。
“重要的话,我去追回来。”
“不重要。”楚宁弯着眼睛冲她笑了笑。
正说着,齐守义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冲她们嚷道,“早上好啊!睡的好吗?”
“一夜无梦,多谢关照。”楚宁冲他点点头。
齐守义一把揽过陆之道,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两口子那句话说了么?”
“屁话,没说。”陆之道嫌弃地推开了他。
……
齐守义遵守约定送她们离开。三人一同出了寨子,又走了好长一段路。
“翻过这座山头,就出了之江省,到姑苏城了。”齐守义指着前方的山头说道,随即冲着两人一拱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多谢。”陆之道向他拱手回礼。
齐守义语重心长地对陆之道说,“也别都只听你义父的命令,我就是前车之鉴。”
“他对我有恩。”陆之道淡淡回答。
“给你一口饭吃而已,那算什么恩!他还给过你其他东西吗?”
陆之道摆摆手,“到底是他将我带出泥潭。”
齐守义无奈说,“你太认死理了。”
“要做雄鹰的翅膀,而不是恶虎的爪牙,我知道。”陆之道故作深沉地现学现卖,楚宁在一旁听了暗自想笑。
“哟,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
“现学的。”陆之道偷眼看了看楚宁,见她正捂着嘴偷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齐守义察觉到两人间的小动作,转而又向楚宁意味深长地说,“楚小姐,她不会说话,可人不坏,往后还要你多担待啊。”
“是陆之道一直在照顾我。”楚宁笑着说。
“互相照顾,互相照顾。”齐守义冲着陆之道使眼色,可陆之道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齐守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正经的推波助澜,对着楚宁说道,“对了,她有话对你说,”话音刚落,便冲着陆之道挤眉弄眼,“就那个,你一道我一道,两口子那个……”
陆之道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握起拳头作势要揍他。
“后会有期!”齐守义嚷嚷一句,掉头跑了。
……
陆之道目送他走远,才转身对楚宁说道,“走吧。”
两人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路,缓慢向前走去。
“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坐船了么?”楚宁气喘吁吁地问。
“到了姑苏城,应该可以。”
楚宁打起精神,往前走去。突然想起齐守义临走前说的话,好奇地问道,“木木,你要说什么?”
“嗯?”
陆之道回过头来,茫然地望着她。
“就是那个大当家说的,一道一道两口子,什么意思?”
陆之道楞楞地望着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齐守义随口胡言的话,没想到却被她记了下来。只恨没有把齐守义抓来打一顿。
陆之道只好顾自己往前走去,权当没听见。
“什么意思?”楚宁快走两步到她身边,又问。
“就是……”陆之道回想起那些话,嘴里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开不了口,“不管他!”
“说说怎么了!”
陆之道顾自己埋头往前走,好像走快一些就能把那些油腻的话抛诸脑后。
楚宁紧跑上前抓过她的手。无意间碰到她手上的伤口,听她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匆忙又放开。
“怎么那么小气,明明是你有话要说。”楚宁喃喃说道。
“不是我要说的。”
“那个大当家说你有话要讲。”
“你不会想听。”陆之道言之凿凿。
“听听又无妨……”
她越是遮遮掩掩,楚宁就越想知道。
一路上缠着她旁敲侧击,从山上到山下,枯燥且漫长的山路,倒因为两人的纠缠,显现了些生趣。
除了山路难行,与陆之道的难言之隐,其他一切倒还算顺利。
“你们话说一半,我要连着好几天睡不好了。”楚宁带着恳求的语气。
眼看就要到了姑苏城,陆之道实在被烦的没办法,转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提醒道,“这是齐守义说的,不是我说的。”
“嗯。”楚宁认真的点头,期待地望着她。
“他说……他说……”陆之道甩了甩头,用最快的速度,舌头在嘴里含混不清地乱转,“我一道你一道两口子……”
“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陆之道仰望长空,深吸了一口气,“我手上划了一道口子,你手上也去划一道口子,就是两口子。”
“哈哈哈哈哈。”楚宁捧着肚子笑了出来,陆之道见她全不在意,也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楚宁笑到一半,猛地回过神来,突然涨红了脸,瞪了陆之道一眼,低头顾自己走了。
独留陆之道傻愣在原地,不明白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想起齐守义矫揉造作地说,“红着脸拿小拳拳捶你。”陆之道发现他只说对了一半,是红了脸,可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所有后面该怎么对待,齐守义完全没有说过。
陆之道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中只剩万分懊悔,暗暗责备齐守义。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也不说了,现下真是进退两难。
只能快步跟上,默默陪在她身旁。
“你们喝酒到半夜,就说了这些?就拿我取笑?”楚宁气呼呼地质问。
陆之道稍一停滞,怔怔地据实回答,“鬼话就这一句。”
“你也知道是鬼话!”
“你非要听。”陆之道不敢看她,盯着地面喃喃辩解了一句。
“倒是我不好了?是我的错,竟不知道你们这样随便!”
陆之道自知理亏,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侧。
原本吵吵闹闹的一路,突然又被低气压围绕。
一路无言,两人默默进了姑苏城。
……
到城内之时,天已经擦黑。
一旦楚宁一言不发,两人就陷入了看不尽头的沉默。
两人的静默与姑苏城的热闹格格不入。
陆之道一进城,便本能地四处打量,确定附近没有追兵,才稍稍安心些。想来贾千户被他们打伤后,又跑回了嘉禾府,应该也不会这么快追上来。
确定安全后,陆之道才放松了警惕。顺带着偷瞄了楚宁一眼,也不知她气消了没有,只好赔着小心,“直接坐船么?”
“有就坐!”楚宁没好气地答道。
陆之道正不知该打破这份尴尬,听她发了话如同得了令,积极地向当地人打听码头的位置。
楚宁第一次见她表现积极地在前方问路,有些哭笑不得。忽见陆之道转过身向她走来,随即又沉下了脸,故意摆给她看。
“码头在那边。”陆之道指着一个方向,补充说,“现在还有船。”
两人各怀心事地向码头走去。
两人理所当然地想着,到了码头,坐上了船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到了码头才发现,世事往往并不尽如人意。
两人到了码头找到客船的船家,准备掏钱买船票。票价是按里程算的,到北通州一人四百文。
陆之道翻遍全身,找出了身上所有的散碎银子,勉强凑够了八百文。
楚宁感觉终于能安心些了,兴冲冲地要上船,却被拦了下来。
船家一丝不苟地说道“还有食杂费,一人二百文。”
陆之道又将钱袋翻了一遍,比脸还干净,多一文钱也没有了。只好呆呆地望着楚宁。
楚宁也满是无奈,“我也没钱了。”
“上次还有。”陆之道提醒说,上次在山洞里,两人将身上的钱凑一起数过。
那时,楚宁身上还有不少散碎银子。这几日,陆之道买了地图干粮,还有些山中要用的东西,花了不少钱。可楚宁这些天却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见陆之道正盯着自己,楚宁理直气壮地将自己钱袋拿出来,当面抖了抖。
“上次买书花掉了。”楚宁解释说。
陆之道虽然话不多,可也不傻,“花不了那么多。”
“让小二帮忙买的,多余的都做了他的赏钱了。”
话一出口,楚宁便察觉到不妥,苦着脸解释,“我习惯了……”
陆之道无奈地扁扁嘴,没再说什么。她是大小姐,打赏下人不过是她平日随手之举。
陆之道没有苛责,转而对船家讨价还价,“不要食杂费,有干粮。”
“那可不行!”船家严词拒绝,“这里到北通州坐船要一月有余,你们有那么多干粮?再说了,一路上有八个钞关,你们没准备过路费,也过不去。”
陆之道还想说些什么,船家却不耐烦了,“不坐船赶紧走,别挡路。”
“钱还我!”陆之道没好气地找船家要回了船票钱。
原本满怀希望地可以坐船了,可是却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陆之道有些懊恼,揣上船家退回的钱,闷着头往前走。
“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