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条美人鱼又美又凶
“轰!”
巨大的火红鱼尾、宇宙中绽放的盛大烟花、沐浴在星光中的美人鱼伸出的手以及冰冷湿润的怀抱、交缠的亲吻……
言思慕猛地翻身而起,从梦中醒来。他眼中划过一丝惊悸与疯狂,随即平静下来。
一滴汗水从苍白的额头滑下,划过他凌厉的眉峰、平静到冷漠的双眼、略显苍白的双唇,滑落入白玉无瑕的脖颈,沾湿了扣得严严实实的睡衣,带出与姓名截然不同的禁欲而坚定的气质。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做那种旖旎梦境的人。
那也的确不只是他的梦,还是他的亲身经历。
他重生了。
重生前,他出身边缘星系,却成了星际顶尖科学家之一,更收到了联邦第一研究所——首都中元星研究所抛来的橄榄枝。
聚光灯第一次从中央星系移到了边缘星系,打在他的身上。打在这个,即使因基因缺陷终生不能行走,却依旧俊美聪明得让人想要亲近的青年身上。
然而在星舰到达中元星的时候,一条火红的鱼尾从天而降,将星舰劈成两半,释放出数百伤痕累累的美人鱼。自星舰逃生的机甲无一例外都被击中,在宇宙中绽放出灿烂的烟花。
但他没死。
然后便是“梦境”中最为旖旎的部分——
在机甲被击碎,他暴露在充满辐射的星空中即将死亡之时,耀眼的红色美人鱼在漫天星光中对他伸出了手。冰冷湿润的身体拥着他,毁坏他身体的辐射开始减弱;交缠的亲吻,炽热的舌尖与冰冷的舌尖缠绕在一起。一股力量从美人鱼温暖的口中渡过来,修复着他的身体——
“轰!”每次梦境便是从这里开始崩塌。
他还是死了。
他的身体已经在那短短几秒内被辐射破坏,修复的速度赶不上崩坏的速度。在临近消亡的0.05秒,他推开美人鱼,大笑。
对上了它的双眼,红得似火,却又澄静如水。
很美。
生如皓阳,死伴星光,不差。
再次醒来,他回到了少时最艰难的时候,他躺在无人知晓的研究所废墟失态大笑。
他再次拥有了,完成他的事业的可能。
重生后,他花了四年的时间达到他重生前的高度,比前世提前了十年。
他展现出的潜力比前世更甚,具体表现在他在收到了联邦中元星研究所邀请的同时,还意外收到了帝国研究所的邀请。
他以联邦自由为名,婉拒了帝国研究所的邀请,同时借此为自己争取到了联邦中元星研究所课题组组长的身份,再次乘上了这艘前往中元星研究所的星舰。
这艘星舰上,有联邦专门为他调来的医生、厨师、士兵。这些人,在到达研究所任职后,会直接划入他的名下,受他统领。
只要这艘载着自己前往中元星研究所的星舰不像前世那样被毁,他的未来将是一片坦途。
直到,他展露那个疯狂的政治理想。
星舰轻微地抖动起来。
言思慕取过挂在一旁的白色研究服披上,床边的银白轮椅两侧伸出两条手臂将他托住,挪到轮椅上。
右手在扶手上轻点,轮椅带着他滑向窗边。言思慕平静的看着窗外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中元星,修长的手指按上研究服最下方的扣子。
一颗,又一颗……白皙的脖颈被一点点遮住,凌厉的眉峰和平静到冷漠的双眼被暖色金丝圆边框的眼睛中和,将他气质中的那丝冰冷遮盖,将心中的疯狂压住。
中元星,到了。
星舰没有在中元星港口降落,而是直接从特殊通道飞入,从繁华的城市上空飞过,逼近一栋高达数千米的白色不规则菱柱建筑。
“滋——”那栋白色建筑在星舰接近之后,外墙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分割的一栋栋顶部为正三角、通体为三棱柱形状的白色研究院。
“滋——”白色研究院的墙壁也逐渐变得透明起来,露出里面忙碌的研究员。但他们在不经意抬头之后,透过两层透明的墙壁看见外面的星舰后,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注视着星舰。
这是中元星研究所课题组组长出入才有的规格,但近日并没有课题组组长外出。况且,前几日,光网上对那位24岁便成为了中元星课题组组长的年轻人已经吹疯了。他们几乎只要一联想,就知道,那位传闻中的天才——言思慕到了。
他们想看看这位天才。
透明的研究院墙壁和研究所墙壁同时旋转起来,一栋空旷的研究院旋转到了星舰前方,两扇门先后出现在言思慕身旁,并“咔”一声重合在了一起。
门下面,折叠的透明金属板展开,向军舰舒展开来,搭上军舰的门。阳光的照耀为透明金属板镀上金色,闪闪发光。
“咔嚓!”研究院的门和军舰的门同时打开。
“咕噜——”银色的轮椅微微反光。
轮椅缓缓自星舰滑出。
金色的阳光自星舰上方落下,恍若将坐在轮椅上的言思慕切割开来。上半身仍隐于阴影中,下半身却已处于光明,并自黑暗迎向光明,耀眼之极。
但当他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光明中时,却反而没有那么耀眼。
凌厉的眉峰被柔软的黑发压住,平静的双眼中荡着金丝眼睛散射的金光,如一缕微风,似乎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依旧天才,却不再高不可攀。
迎着众人的目光,言思慕滑向属于自己的那栋研究院。
“叮!”
在他进入研究院后,光脑显示——就职成功。
从现在开始,这栋研究院正式划在了他的名下。
同时传入光脑的,还有各研究所分部研究人员名单。他可以从中挑选、调任研究员作为自己的下属。所有联邦的高精尖研究器械会在稍后送上,他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呜!”来自研究所所长穆平绍的通讯请求响起。
言思慕接通。
光屏从光脑中弹出,现出穆平绍的半身。他看着言思慕,露出亲切儒雅的笑容,“言组长,你确定好了自己的课题了吗?”
“确定了。”言思慕开门见山,“美人鱼。”
穆平绍脸色变得严肃,血色鸽子在光屏右上角一闪而过,说明这次通讯已被设为绝密。
“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黑市。”言思慕从容应答。过去四年,他花尽了功夫才获得了一丁点捕风捉影的消息——研究所会将一些没有研究价值的美人鱼卖给高层的权贵,当那些高层的权贵没有兴趣之后,便会原地处理。只有少数才会流入黑市,拍出天价。
但现在他确定了。
研究所,的确在进行美人鱼的研究。
言思慕胸口,一直平缓跳动的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了一下。
重生前,只有死亡和研究才能让他心绪起伏。重生后,还要加上美人鱼。
穆平绍看了他半响,在处理他和接纳中只犹豫了一下,重新浮起笑意,“欢迎你加入联邦最高实验组,你的研究院需要换一下位置。”
“滋——”研究所中,所有研究院的墙壁再次变得透明。数十栋研究院向外平移,露出中心处隐藏着的数十栋顶部为倒三角、与外部研究院大小相等的核心研究院。
目睹了这一幕的研究员们心情更复杂了,这其中还包括各外层课题组组长。
因为这代表着又有课题组要从外层被纳入核心了。是谁?
一栋空旷的研究所自核心向外退,一栋同样空旷的研究所自外向核心内前进。
言思慕平静的双眼中印出神色各异的脸。
为什么!又是他!
他们花费了数十年仍是一个外层的课题组组长,言思慕从进入研究所到进入核心研究所花了多久?
有一个小时吗?有吗?!!
“咔!”外层的数十栋研究院移回原位,将核心研究院重新包裹起来,透明的墙壁重新变为白色。
言思慕在一刹那被黑暗包围。
穆平绍没有选择接纳他,而是想要处理掉他?
他的轮椅左右两边扶手藏着两支激光枪,靠背中藏着不少□□,坐垫下是新型军事离子炮,两旁的机械手臂速度和握力都是人类的十倍。
可以用机械手臂先将穆平绍抓住,用离子炮轰开墙壁,用两旁的激光炮作为助飞的动力……
不,想要杀他不会这么麻烦。
言思慕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头顶有一道光射了下来,驱散了黑暗,照在他似乎一直平静的面容上。
言思慕抬头看去,是头顶的墙壁变得透明,将阳光洒落了下来。夜晚,星光洒下,一定会很美。
“顶部的玲珑金可以由你自己控制,这是核心研究所成员的特权。”穆平绍再次笑着说道,“欢迎加入。”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
然而下一刻,他就沉下了脸,“现在!来我办公室!”光屏一闪,缩回了光脑。
无聊的恶趣味。言思慕没动,他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迎着阳光闭上了眼。
他在想,用多久才能将穆平绍取而代之。
门外,圆柱状的电梯亮起。
穆平绍从电梯中走出,看着言思慕,笑道,“你猜到了?”现在的新人都不可爱了。
言思慕睁开眼,转头看向他,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您没告诉我办公室的位置。”
穆平绍失笑,“现在,你可以去挑选一条你心爱的美人鱼了。”
美人鱼。
他身后,言思慕平静地抚上了心脏。
两人乘坐电梯,到达穆平绍的研究院。
刚一踏入,就听到了耳边响起了警报声。“刺啦——”
穆平绍神色严肃起来。
警报声是从核心实验室方向传来的!核心实验室出事了!那条今天刚从帝国送过来的美人鱼!
“跟我走。”他沉声道,迈开腿向着核心实验室走去。数百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速而整齐地出现在他的身旁。
言思慕跟在他身后,被士兵们围在中间。两侧一间间实验室中,美人鱼们游动着,跳跃着,旋转着……躁动异常。
“埃洛斯~”古怪却悦耳的音节从它们口中溢出,如同在高歌,又如同在祈祷。
越靠近实验室,它们的歌声更加高昂。
埃洛斯?
他听过这个音节,在上一世。
数百条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美人鱼自星舰绽放的“烟花”中冲出,眼中却充满愉悦的情绪。
它们冲向那条巨型红色美人鱼,却不敢离得太近,只围绕着不停旋转仰头既欣喜又敬畏地唤着一个拗口的词。
“埃洛斯。”
根据他对数百种语言的研究,这个词单纯表达情绪的可能性很低,是红色美人鱼的名字的可能性不高,更可能的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比如,王。
会是它吗?
言思慕跟在穆平绍身后,前方已经能看见核心实验室的门了。
耳边的歌声越发高昂。
“埃洛斯——”
王——
“埃洛斯!”
王!
危险!言思慕一把抓住了穆平绍,停在原地。
身边的士兵却仿佛魔怔了一样,继续向前。
穆平绍也发现了不对。传说中,美人鱼能蛊惑人心。虽然帝国和联邦一直没在捕获的美人鱼身上发现这个能力,但无风不起浪!他果断地下令,“将他们拖回来!”
来不及了。言思慕眼尖地看见已经有士兵伸手抓住了把手,拉开了那扇门。
“滋——”
“砰!”火红的鱼尾迎面扑来,将他打翻。掀起的巨浪将他身后的研究人员冲飞,死神的镰刀无情地落下,红色的鲜血在湛蓝的海水中晕染开来。
混乱急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再次安静下来,身边已是一片血腥。在这一片血腥之上,“一团火”正在燃烧。
耀眼的红色长发,棱角分明的脸庞,火红的鱼尾,整个人如同一团火。
麻醉针细密地射在它的身上,却收效甚微。
穿过它肩胛骨的锁链一点点收紧,金色的血液如岩浆般流下,蔓延在他的胸膛,它却丝毫不退,但也不能前进。
它注视着言思慕。
以言思慕为一条线,前方是死,后方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