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美人落魄第三天
淅淅沥沥的雨打进湖里,长啸声戛然而止,任沿行落在了岸上。
他用洗涤衣术将那件沾满血渍的红衣洗了遍,红衣崭新如初,他几下穿好。
夜色已黑,满山黑野,星光点点,凄楚万绝。
漆黑山野里燃起点点星火,任沿行踏出湖,几指拨开遮了视线的树叶,方才白天的青山绿树竟就在瞬间枯竭。
荒烟寒草,万木枯荣,昼与夜的差别居然如此之大。
这便是荒山诡怪之处。它最大的特点便是白天鸟语花香,绿水青山,夜里荒凉无比,百鬼夜行,混在雨中。
山上潜伏着数以万计的残狼,残狼蛰伏在黑暗,从不轻易出现,只有在闻到尸味儿和下雨时才会出来。
因为残狼喜雨,下雨无疑是他们最大的狂欢。
任沿行没想到自己洗完后天突然就黑了,魏池的兵马居然还没有追上来。
任沿行随便扯了片叶子遮雨,没想到竟真的遮住了,他抬头一看……这叶子居然比他头大了好几倍。
这荒山上还是什么都有。
任沿行欲往前走,却再次听到了声狼嚎。
狼嚎惊厉,任沿行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若如此在山上,只会被残狼咬碎!
山上路陡,天黑了视线微弱,任沿行步子生滑,啪嗒一声没踩稳,跌落在了水泥里。
大块的雨点打在他脸上,他欲爬起来,忽然瞥见了立在自己面前的一双黑靴。
“踏破铁鞋无觅处...任沿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
魏池派遣的兵马上了山,在荒山上寻找着人,没料到天竟黑了。
漆夜里,狼嚎再次传来。
众人转过身去。
和着滂沱大雨,他们身后,是无数双猩色红眼。
……
荒山寂夜,月下脚步急切,光影斑驳,映在那辆正从山下缓缓上行的轿上。
两个汉子抬着轿子,轿子内,任沿行整个人被不规则地绑在座上,只能望见窗外缝里唯一的光亮。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绑进了轿子里。
事情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日近黄昏,两个短褐袍汉子正往山下去,其中一个高壮的问道:“二牛,今天去集市买啥?”
被唤作二牛的汉子明显要削瘦地多,他掏了掏兜里的钱:“买些鱼和肉。”
走了半天,大毛困倦地揉了揉眼:“二牛,我想行个方便……”
二牛不耐烦地应声:“去吧去吧。”
大毛往树林深处去,突然又折了回来,拉着二牛悄悄进了树林,指了指前面:“二牛,二牛!任..任沿行!!”
二牛不太相信地朝大毛指的方向看去:\"你说什么呢任沿行不是被关在北朔牢里了吗怎么会在……”
话还未完,二牛哽住了。
错落有致的树丛内,一人泡于泉中,池内雾气萦绕,暖气横生,池中人只露出白皙的上身,柔顺的长发往肩下散去,勾勒着背部漂亮的曲线,直至腰间。
出尘脱俗,纯中带欲。
这一幕看得大毛二牛呆在原地:“靠.……”
他们心中确信这就是任沿行,因为那人眼下有朵引人注目的淡白梨花。
说起这任沿行,就不得不提一嘴,这任沿行虽生得好,但最爱沾花惹草。
二人同他们少主住在这山上,他们少主美名远扬,结果半路跳出任沿行这个祸害,可是坏尽了他们少主的名声,二人可谓是对任沿行恨之入骨。
但任沿行也的确如别人所说的那样生得明眸皓齿,肤白胜雪,眼下梨花仿佛点睛之笔,让人看地心驰神摇,本来不该用在男人身上的“漂亮”,此时添在他身上也丝毫不违和。
“嘶...”大毛看地有些入迷,不自主地咬了咬唇,嘴里立马骂开了花,“好啊!这个任沿行果然风骚!光天化日之下,竟在这荒郊野岭洗起了澡!”
大毛还愣在二牛身后,二牛却已经愤起:“今个让我们遇上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二牛和大毛不一样,他行事警慎,善于察言观色,知道直接上去抓人太过于冲动,故摸出随手携带的绳子和迷药。
到时候他直接将任沿行迷晕绑上山去就完事儿。
到山上后他们少主见着这绑地严严实实的任沿行,定会悲从心起,将其大卸八块!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天边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任沿行在池中似乎察觉了细雨,立马腾空跃起。
“啧!”大毛二牛吓了一跳,惊吓归惊吓,但看见任沿行从水中跃出,水花四溅的那一刻,他们实际上心里都想瞅瞅...
可惜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一个眨眼,任沿行便已穿戴整齐,二人知道是时候了,准备齐全和任沿行来个鱼死网破,谁知道任沿行扯了片大叶子后,竟一骨碌滚到了他们面前。
大毛二牛:……?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
任沿行费力起身观察,外面两人已经骂地热火朝天:“如今金墟灭了,可没人护他了!可算给我们逮住了!”
“他把我们少主害地这么惨,咱泼庙派岂能忍?”外面一人尖嗓子叫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任沿行终于摸清了来龙去脉。
荒山可怖,但有一门派常驻于此,妄墟九州之大,不仅有几十个国家,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泼庙派,住于歇山破庙,谐音破庙派,因为其创派人觉得“破”字不太好,便改成了“泼”,这荒山,也就只有泼庙派能镇地住。
也只有泼庙派敢住在这上面。
两人是泼庙派的弟子,泼庙派这个门派神出鬼没,招数令人称奇,能绑到任沿行不足为奇。
而这个泼庙派的这个少主……
任沿行呛了一声。
自然是任沿行的二哥。
该来的还是来了,终究是躲不过。
提及此人,任沿行不愿再想,他透过窗户往外望去,满山黑野,点点不似人造的烟火,凄楚万绝。
只不过容不得他多想,外面两人就叫了起来:“这雨怎么越来越大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变大。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轿子上,似乎要穿破轿子打到任沿行身上来。
抬着轿子的二人突然顿了顿:“怎么办?”
“这雨居然下大了!”
“雨要是再大…山上的野狼就会出来…”大毛抬着轿子的手微微发颤。
都说他们泼庙派能安然无恙地常驻在这荒山,可是大毛和二牛却是吃干饭的。
全靠他们少主护着。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二牛索性放下轿子,也不管轿子里还有没有人,“快走!”
大毛显然还有些良知,回头看了眼任沿行:“可是二牛…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好吧?”
“管他做什么!他把我们少主害那么惨,死了也活该!”二牛骂骂咧咧地回道。
大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外面没了什么声音,看样子大毛和二牛已经走了,顾不上那么多,任沿行费力挪到窗户边,抬手快速磨开绳子。
他其实早就该在十八天楼上死了。
轿子里密闭,不知是因为太紧张还是为何,任沿行咬着牙费力磨着绳子,额上渗出了汗珠。
可是天不亡他!
与此同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长吠。
是残狼!
任沿行心急,奈何这绳子不是普通的绳子,怎么磨也磨不开,突然听见附近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低吠声近在咫尺。
数双血红狼眼显现在雨夜,触目惊心。
刹那间,暗夜中冲破出只残狼扯开马车帘,它红瞳发光,任沿行慌地一个侧身,竟从马车里滚了出去。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发丝已经被大雨浸湿,淅淅沥沥地散在地上。
雷声响彻云霄,闪电在他周围激起风浪。
城墙那战已经耗费他太多体力,他抬起头来,雨夜里数只血红的眼紧盯着他,传来迫不及待的低吠。
马车里的残狼扭头便扑上来撕咬他,他本能地用手臂抵挡着狼的进攻,狼来势凶猛,竟将他符咒咬破,尖牙刺入了他的手臂。
疼地他将嘴唇咬出了血。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他曾有过这种疼,是在冬日积雪的日子里,他被逐出师门,活生生从长阶滚落下去。
好疼。
任沿行意识模糊,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爬起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抓住最后一丝力气,抬腿踹开残狼,费力用捆住的双手爬起来,夜里他摸不清方向,大野黑茫茫,孤苦一身的他根本无处可去。
又一条凶猛巨大的残狼扑上来撕咬他,任沿行用手臂挡击的绳子瞬间被撕咬开,他挣脱束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群狼有些被他威慑,呲着牙往后退,雨点飞快地砸下来,任沿行站稳脚跟咬着唇,唇里不断流出汩汩污血。
周围数不清的残狼闻着腥味儿围住了他,猛烈冷风和着雨大肆袭虐,雨水夹杂着污血,顺着他的下巴滚落在衣襟。
有人给他下了毒。
任沿行全脸已经淋湿,他现在狼狈不堪,在他紧握着绳子的右臂上,枝叶条状的黑线还在往上延伸。
渊毒,下毒一个月之后才有征兆,三个月后毙命死状极惨,渊毒发展至后,中毒之人怨气至盛,死后也难以安宁。
原来是这样。
任沿行凄笑一声。
原来是这样!
有人早在一个月前给他下了毒。原来金墟的一切早已谋划在先,有人要杀他,灭他族人,不给他留活路!
任沿行觉得浑身抽痛,和着绞心的剧痛,他颤抖地捡起地上锋利的树枝,几步飞过去向残狼刺去!
天边蓦地传来阵婉转的埙声。
此声震天,残狼嗷了几声,耷拢着耳朵往后退,最后在怯怯地看了任沿行一眼后,慌乱逃似地蹿如了黑夜。
任沿行自然知道不是因为他。
在这漫天大雨里,有人坐在树干上,本该遁入黑夜的黑紫色衣角在风雨中飘动,他手中握着埙,黑夜里,他左耳流苏紫耳坠格外亮眼,而眼里暗藏着无人能触及的深邃。
银铃的声音近在咫尺,借着火光,他左耳上微晃的流紫耳坠溢着浪漫的幽紫,又透着神秘。
那人跃下树,群狼退下,他站在任沿行面前,在雨夜中撑开了把黑伞。
冰块般的雨点没再砸下来,任沿行凝着那双立在自己面前的金丝黑靴,万籁俱静,黑靴的主人语气轻描淡写,却有着猛然让任沿行清醒的狠劲:“任沿行,真是翅膀硬了。”
原来是他。
他是任沿行的二哥。
亦是……任沿行漫天情史里招惹过的人。
也是这一瞬间,任沿行突然明白了之前二人为何捉他。
这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