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章八 清虚道人
然后,他就掐着点去了学宫。
荀攸穿着件麻青的外袍,正襟危坐给刘协解惑,就算刘协问的问题千奇百怪,他也耐心地逐一讲解。更甚,端着副严厉的面容,说些诙谐的拟喻。
小包子刘协被他逗乐了,睁着双瞳求贤若渴地凝视他,他却只是拢着袖口,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然后,开始讲《大学》,讲“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李成当即神色一变,身旁的刘辩却提前看穿了他的动作,眼神一侧。
他随即卑躬下腰,低言道,“陛下,奴婢斗胆,以为陈留王此等年纪就学习这些不妥。”
荀攸开始为不解其意的刘协举例,举商汤灭桀、周伐商纣,举高祖皇帝起兵反秦。
然后,愤慨的音色一转,又开始冷静说起乱世无义战,民生皆苦。
“我觉得荀公达说的挺有道理的。”
刘辩听着荀攸的讲说连连颔首,而后偏头看李成,迎着他怔楞的目光眨了眨眼。
“民生多艰,自然会生乱军,乱军生则乱世起,乱世中流民四迁,不是愈来愈苦。”
李成仍躬着身,闻言抬首看他,双眼隐有泪光,呜呜咽咽道。
“陛下......陛下懂事了。”
刘辩哀叹口气,无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继而吩咐道。
“迁荀攸为陈留王郎中令。”
李成应声记下了,刘辩立在窗外又看了片刻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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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食,永安宫突然来人,说太后腹痛不止,刚吃进去的食物转瞬就吐了出来。
刘辩忙赶去了永安宫,就见何太后病恹恹地靠在榻边,唐姬心急如焚地为她擦拭唇边的秽物,柔声安慰。
“辩儿,这宫里我是待不下去啦。”
何太后眼窝深陷,不过半天仿佛又憔悴了好几岁,刘辩当即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抚了几句,却发现何太后还是那般病态,心思不由发散起来。
“那母后先搬出宫住些时日?”
他迟疑地打量着何太后的神色,询问出声。见她点头应允,悬在心口的大石才缓缓落下。
“师傅的清虚观是个好去处,母后觉得如何?”
在刘辩出生之前,先帝的皇子们都已夭折,母凭子贵晋升为贵人的何太后为了他能够平安长大,便将他送出宫,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里,想凭借他的道术保护刘辩。
因而,刘辩一提议,何太后便赞同了。
她信任的人很少,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保留着几分芥蒂,唯独对史道人却十分信任,细想来,大概是对道法的盲目崇拜吧。
吩咐了准备车马,一个时辰后,刘辩、何太后以及唐姬便一道出宫去了。
车辇经过北宫后方的朔平门,过濯龙园,由上西门出来,往西面而去。
何太后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侧倚在唐姬膝上,半阖着双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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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道人家住洛阳西郊,篱笆围成的两进院落。
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宅,前面有两片收获颇丰的菜田,院后也未荒落下来,建了一座道观。
一座可以说有些寒酸的道观。
不过三层矮楼,其中脏腑却一应俱全。
早有侍卫来禀报过,因而车辇一靠近,就见史道人立在院外等候。
他一身发白的道袍,三寸青须整理得一丝不苟,未着冠,只用一柄圆润简朴的玉簪固定住发髻,飘然却不松散。
远远看来,犹若仙人之姿。
车辇稳当停在了篱笆外,刘辩搀扶着何太后下去,然后平静地唤了声“师傅”。
史道人的丹凤眼微微挑起,一撩臂间拂尘,冷声应了。
何太后在清虚观为先帝设了灵位,跨进院落后,不用刘辩再扶,独自走了进去。
然而,刘辩前脚刚踏进观门,脑袋就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将腿收了回来,下意识唤了声系统,却没有得到回应。
唐姬忙关心地询问,他只能搪塞几句,让她先进去。
一旁静默不语的史道人突然出声,“本道与陛下有话要说。”
唐姬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先行进去了,而史道人则领着刘辩去了观后,接着,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雪白的物什,问他,“陛下可是在寻它?”
刘辩细细望了一圈,不禁瞪大双眼,“阿......阿九?”
他幼时在史道人家爬上爬下、胡作非为,后来长了几岁,就跑去山里玩,还救了一窝白貂幼崽,只可惜到最后只有一只存活下来。
史道人说,你俩有缘,相守必能永寿。
然而,在他回宫前一年。
某夜突降暴雨,阿九躲在积水洞中,任他叫了半夜,使出各种手段,死活都不出来,后来活生生冻死在里面。
那时,史道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幽幽说,史侯命不久矣。
果然,他十五岁就死去了。
白貂见了他,圆不溜秋的黑眼珠突然冒出精光,一下子蹿到他肩膀上,炸起毛对着史道人龇牙咧嘴。
然后刘辩脑中又传来了火花般的刺痛。
【滋滋——】
【系统已重新连接】
【老子差点被这老道的符箓弄得魂飞魄散!】
刘辩一怔,再度看向史道人。
他自幼长在史道人家,他有什么本事,刘辩还是知晓几分的,能掐会算的真本事是没有的,偶尔的灵验也只是撞了大运。
为人也甚是轻浮,细想来,自己被父皇嫌弃的行为举止,貌似无意识地跟随了他的师傅。不过,史道人长了张清冷的脸,丹凤眼一瞟,就算是神棍骗子,也能作出一副高人姿态。
“师傅,这不是阿九吧。”
刘辩也散去了帝王的架子,懒懒散散地同他插科打诨起来。
史道人一捋胡须,高深莫测地说道,“这是为师今日寻到的。想必是知道你来,如那守株待兔的兔儿一样,故意撞倒在我道观边,以求取帝皇庇佑。”
刘辩一听,立马三步并两步跑上前,盘上他的后背,笑道,“还是师傅厉害,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他在宫中一直被禁锢着,许久没有现在这股顽皮劲。
史道人也显露原形,笑骂道,“去去去”。却还是将他掂了掂,背着转了两圈。
风拂过刘辩的发丝,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史道人的背上张开了双臂,像只起飞的雄鹰,欲踏着虎背一跃而起。
师徒二人其乐融融地欢笑片刻,史道人将他平稳放到地上,本来笑成一朵花的脸也瞬间变得严肃。
“陛下,还记得你回宫前,为师说的话吗?”
白貂被带着转了两圈,晕乎乎地缩到刘辩怀里,听他说话,伸出头来竖起双耳。刘辩突觉胸口一紧,低头就看到一个雪白的团子,狠狠‖撸了一把,他才回道。
“记得。”
“说朕,命不久矣。”
“如今,本道要收回那句话。”
“因为,为师看见了新的机缘。”
他话中有话,端着副清高样子,刘辩和白貂都楞楞地望着,感觉他的身后有云雾缭绕。
然后刘辩突然眯起了眼,许久不见,他师傅怎么让他有种熟悉感。
“师傅?”
“何事?”
“你真的不认识一个自称黄泉老丈的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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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貂缩进他的广袖里,呼呼大睡起来,刘辩和史道人简单说了何太后的事,他俩一致认为,何太后这还是心病。
“居于观中,太后心安不少,自然深睡无梦。”
清虚观外墙漆落,内里却无比宽敞。
掠过正堂,直上楼阁,刘辩才发现原来摆放法器的小阁已经焕然一新。
一柄迁神宝幡立于左,一柄回耀灵幡立于右,居中的便是先帝的牌位。
上书“先夫汉孝灵皇帝刘宏之灵位”。
刘辩肃穆地接过三支香,叩首三拜后置进香炉中。
何太后阖眸跪坐在蒲垫上,看不清神色,刘辩与她身旁的唐姬相视一眼,也跪坐下,无声地看着那个冰冷的牌位。
他和父亲相处的时间甚少,得知他病重的时候也是恍恍惚惚,就好像,要离去的只是陌生的汉室皇帝而不是他的父亲一样。
白貂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袖口中爬出来,蹿到了牌位旁,一口咬上进贡的瓜果。
刘辩吓了一跳,当即起身就要把他拎下来,不料,何太后竟然楞在原地,眸子里氤氲的泪水无声滑落下来。
“母后,您别生气,儿立即将它拎下来。”
他扑到牌位旁,那白貂咬着果肉灵巧地避开了他的追击,在牌位上窜来窜去,最后竟然一把扑到了魂幡上。
那盏何太后怎么也点不亮的引魂灯终于亮了,摇曳的烛火将她的眼睛灼烧得发热。
“冤家,下辈子,莫要再纠缠了。”
她喃喃自语,而引魂灯也应声而灭,刘辩顺利地捉到了白貂,惴惴不安地看向他母后。
没想到,何太后一言未发,让他退了出去。
下了阁楼,刘辩将白毛雪貂拎到眼前,盯着它豆大的黑眼珠看了片刻,越发疑惑。
[你是,系统?]
【是我,你才看出来?】
系统回了他,手中的白貂也用爪子钳住了他的手指,鼻尖蠕动。
[怎么回事?]
【你的好师傅在道观门口贴了符箓,差点弄得我魂飞魄散,还好我脑袋灵光,用奖励点了化形。】
刘辩抓到重点,将白貂又提起几分,咬牙切齿问道。
[你干了什么?]
【我......我先赊取了你这次的奖励......不过没事!完成任务还是有奖励的!】
只不过功效不足而已......它怂起了耳朵,软绵绵地任他抓着,露出副可怜巴巴的神色。
刘辩冷漠地盯着它盯了许久,突然问道。
[你为何偷吃我父皇的贡品?]
白貂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胸瞅他,【你父皇临死前说,化成鬼也不会吃你母后贡的物什,如今贡品被吃,引魂灯亮而复灭,你母后心病当除,你该谢我才是。】
刘辩将信将疑地将它提拉起来,目露犹豫,[我父母之事,你怎知晓。]
白貂晃了晃小巧的耳朵,系统女声也不自觉柔软下来。
【因为我是只无辜的小白貂!】
绷了许久的严肃脸,在看到它软萌的神色后,刘辩还是不自觉心软了,轻叹口气后,无奈地将它抱进怀里。
[算了,谁让你是我的系统呢。]
[以后,你就叫阿九了。]
何太后长住清虚观,唐姬也陪着住了下来,史道人倒无异议,他时不时出去云游,有人帮他照料田地自然乐意至极。
“师傅这次打算去哪儿?”
临走之时,刘辩蹲在车辇上拢住帘布,阿九也扒着他的头发,一齐看向了史道人。他眯着眼,拂尘一动,遥指西北。
“幽州。”
“幽州牧刘虞政绩卓著、深得民心,在游牧中也有崇高威望,如此仁德君子,本道也想结识结识。”
刘辩不是第一次听说他这位皇叔了,先帝在时就对他大加赞赏。听史道人这么一说,他心中也不由震荡起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