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烟柴头

即使在很久以后,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林峦带着手下找到我们三?人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张口结舌的看着我们,说:“殿下,你们……在野炊?”

彼时沐止薰正在煮鱼汤,百里安寂正在烤肉,我正在试图抢回烟柴头爪子里的属于我的兔腿肉,是以听?闻这一句,蓦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神来之笔,字字珠玑地浓缩了我们仨如今的情形。

百里安寂凉凉的问林峦:“你说呢?”

林峦的表情十分的傻,我开?始怀疑我的眼力见儿,为何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会觉得他俊秀的销魂嗜骨。他摸摸鼻子,眼角瞥到烟茬头,十分谄媚的说:“殿下,要不要我把这只狐狸也烤了?”

烟柴头与我一同张牙舞爪的跳起来,百里安寂失笑:“这可?不是吃的,这是薏仁的新宠物。”

烟柴头,也就是与我抢食的这只灰不溜秋的狐狸,是昨夜里偷溜进洞偷吃兔子肉的时候被沐止薰和百里安寂逮到的。初时我只听?到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喳喳的啃食声,被这么一吓,直接滚到了沐止薰的脚底板后面去?瑟瑟发?抖,沐止薰和百里安寂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差点把我的脸踩成一张摊饼。

他俩互望一眼,同时目光如炬的盯牢了墙角那边,我就着火光一瞧,居然是一团灰不溜秋的拖着一条大尾巴的什么东西,此刻与我一样,正在瑟瑟发?抖。

我缩在一边,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形势。但见那东西虽然抖索着,但依旧异常坚定?的在沐止薰和百里安寂的围捕下四处逃窜,灵活的身手让我很是艳羡。然而百里安寂与沐止薰是谁,这俩人曾在战场上联手杀掉了谙暖国近千名士兵,对付这么一只小东西,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我对眼前这光景简直是叹为观止。那一团毛茸茸的灰东西被沐止薰和百里安寂揪住了尾巴,掉了一地的毛,一边挣扎着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沐止薰拎着这东西的脖子瞅了两眼,沉吟道:“唔,我瞧着这是一只狐狸,百里兄你怎么看?”

百里安寂揪了揪它的尾巴:“不错,是一只狐狸。”

我走近细瞧了瞧,指着它狂笑:“哈哈哈!哪有这么丑的狐狸!”

我这么说,是因为这狐狸不仅毛色灰不溜秋的,且多处脱毛,露出?里面的皮肉,和斑斑的癞皮一样,方才又被他俩揪了许多毛下来,显得更加可?怜。

我万分不可?置信:“这就是狐狸?戏本子里勾引书生钻床帐的狐狸?”

沐止薰说:“它大约是许多天没进食,实在是饿了,又闻到我们烤肉的香味,所以才贸贸然偷溜进来吃肉的吧——不如扔出?去?吧。”

我瞅着这狐狸的眼睛,圆溜溜的包了一泡水,像极了熟透了的紫葡萄,万分凄苦的看着我。娘哎,我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我生平最受不了别?人这样看我,譬如暖阳和沐温泽,都十分精准的摸透了我这弱点,如今这狐狸也是。

我恳求沐止薰:“二哥,让我养它吧。”

百里安寂匪夷所思的看我:“你若喜欢狐狸,我宫中?有许多漂亮的白狐狸,毛色油光水滑,眼珠子和黑宝石一样,做什么要养这么一只丑狐狸呢?”

我从沐止薰手里抢过?它抱着不撒手,低声说:“狐狸就和人一样,有的生来就一副好皮相,锦衣玉食的宠着;有的天生就是贱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反正我想养它。”

我怀疑他们都明白了我是在借物抒情——借这只丑不拉几的狐狸抒我从小不得宠的情,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柔软下来了。

百里安寂伸手摸摸我怀里这只狐狸的皮毛,说:“好吧,你就养吧。”

我欢欣雀跃,恰好瞧见火堆里树枝烧成的黑炭,气势磅礴的宣布:“那么就叫它烟柴头!”

话说回来。烟柴头的脸孔看上去?虽然很蠢笨,但肚肠其实是很聪明的。它大约看出?了林峦的恶毒心思,躲在我怀里冲他亮了亮爪子,咆哮了几声。

林峦总算不傻气了,恢复了常态,对百里安寂恭敬的说:“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我对他嗤之以鼻,这句话纯粹是扯淡,换做我是百里安寂,我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责罚他,要责罚也一定?上了这崖底再?责罚。百里安寂的心思显然与我一样,他随意挥了挥手,我们一行人便?跟在林峦后头动身了。

我抱着烟柴头走了五步,猛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个转头瞧沐止薰,入眼的却是牧上草的面皮,他早已不知不觉的戴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瞧见沐止薰向我投以一个放心的眼神,顿时觉得心底柔软的如同还没夯实的面团子。

烟柴头很记仇,一直记着林峦说的要把它烤掉的话,一路上冲林峦龇牙咧嘴,还伸出?爪子妄图去?勾林峦的头发?。林峦不动声色,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轻轻巧巧往路旁树上一弹,我眼见着树枝上一只肥鸟咕咚一声,栽下来了。

我的小心肝颤了一下,对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烟柴头也很吃惊,呜咽了一声,瑟缩的躲到我怀里去?。我揪它的耳朵:“你个色厉内荏的纸狐狸!”

烟柴头怕沐止薰、怕百里安寂,如今又多怕了一个林峦,但它独独就不怕我,被我这么一斥责,吱吱吱的一爪子抓下我一缕头发?来,拿屁股对着我。我发?誓,那一瞬间我分明瞧见了它在鄙夷的翻白眼!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从头到尾都在围观着这一场闹剧,此刻看到这里,沐止薰伸手揪了揪烟柴头的脖颈以示警告,我眼见着这狐狸立马拿水汪汪的眼睛看沐止薰,既羞涩又讨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沐止薰的手。

我大怒,这是怎样一只欺软怕硬狗腿阿谀的谄媚狐狸!

百里安寂扑哧一声笑出?来,对沐止薰说:“沐兄,你瞧,这烟柴头可?像极了一个人?”

沐止薰别?有深意的瞟了我一眼,微笑着不说话。

我气极了:“我哪里像它?我哪里像它?!”

林峦恍然大悟:“殿下,您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小米的!”

……我忍,一切都是浮云。

林峦的手下效率挺高,我们下来的时候是空落落的一丝攀附都没有,上去?的时候,居然有了一条将将才开?垦的小路。待到我们返回龙啸营的时候,百里安寂已经完全不复在崖底时不时显露出?来的羞涩,恢复了一脸肃然的太子气势,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做战场上的善后。

林峦说,那一场战役,我方虽然损失惨重,但也重创了沙狼,想来他们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忙于休养生息,不大会出?来惹是生非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脸上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不用多久,我一定?会将他们剿灭的一个不剩!”林峦又说,在我们掉下悬崖的这几天时间里,沐温泽已被安全送达了琉璃皇宫了,琉璃军队也撤军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方才那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僵成了一个很滑稽的表情,尴尬的对我解释:“薏仁,这……”

说实话自沐温泽被当做交换送回去?的时候,我便?已没了什么念想。我苦笑,这当真怪不得什么人,沐温泽与西夜国非亲非故,能拿去?换一片丰饶水土和琉璃国的撤军,何乐而不为。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套路,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不能接受。

我无精打采的向百里安寂摆了摆手:“不怪你,我自己想办法?。”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托词,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我这一年多来,委实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抱怨命途多舛,因为无论是在做质子的那段时间,还是在逃亡途中?,我遇到了许多贵人。譬如容弦和暖阳,譬如杜三?蘅和沐止薰。我能安生活到如今,与其说是凭自己的努力,不如说是靠着这些好人的帮助。而我,除了在生死关头没有抛下沐止薰,除了给百里安寂包扎一下伤口,委实没有什么作为。所以当我说出?这句“我自己想办法?”的话来时,心里其实是十分的没有底的。

我打定?主意了,这个办法?,还是得靠沐止薰来想的。

我们上得悬崖以后,百里安寂扯了一个牧上草救驾有功的借口,让军营里的大夫替他看伤去?了,还尤其贴心的为我烧了一大锅热水,替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嘱咐我好好洗洗。我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只愿那个有着猪大肠前科的赤脚大夫,给沐止薰的背部看伤时,千万别?把他当成一块排骨才好。

待我洗完澡出?来时,迎面正碰上赵兰因,他惊异的看着我,绕着我转了好几圈:“咦,小米,想不到你收拾了以后挺能见人的哈。我怎么总觉得你挺像一个人——哎,别?动,就是这个角度,忒像一人了,像谁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无语,打断他:“你找我做什么?”

“哦,琉璃国不是撤军了嘛,所以殿下方才下令,留一部分兄弟驻守云涯关,其余的兄弟就返京了,你怎么打算?”

“啥?”我张大嘴很吃惊,这事?儿,我得找沐止薰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