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分离
我狠狠地伤春悲秋了一把,末了觉得口干舌燥,摸了沐止薰的茶正预备喝,想起那杯是自己的口水茶,讪讪地放下?了。这感?觉很微妙,若此刻是沐止薰的口水茶,我估摸着我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可是想起是自己的,我竟然犹豫了。想来爱到浓时,接受对方比接受自己还要来得容易。
沐止薰甚为贤惠地重新给我泡了一杯茶,我灌了一口下?去,踌躇满志地继续对苏夏指点?江山:“苏夏,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此处,是不是苏漩湖女皇命你夺图纸,好让你们锦瑟国最终独霸天下??”
苏夏沉了一双眼,委顿地点?了点?头?。
我说:“苏夏,我不瞒你,图纸确实在我这里,可是我不会给你。这本来就是西夜国的东西,而我是西夜国的公主。”我没有告诉他,百里安寂已经在四处秘密招募当年流落的工匠,只等他那里万事俱备,我就会把图纸给他了。
他嘴角慢慢浮出一丝悲苦的笑容来,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是来夺图纸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一下?子哑言了,委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如?今这样子,哪里还有当初那万丈豪光的男子的半分影子?再灿烂的日光,终是被?一场无休无止的梅雨季,淋了一个湿透。
我们这一闹,便已是晌午了,我一早就因为苏夏开始闹心,早饭也没顾上吃,此时肚肠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嚎嗓子了,沐止薰和苏夏显然都听到了,苏夏无奈地笑笑:“薏仁,你还是这个样子。”他这话像是在回味些什么?,又像是在遗憾些什么?。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客套一番,留下?他来吃午饭,可是我又容不下?有第三人插到我和沐止薰之间,我一想到我们三个团团坐围着一张桌子吃饭的情景,便觉得心肝脾脏肺都纠结起来。
幸而苏夏总算还是识相的,他苦笑着站起来告辞:“薏仁,二殿下?,叨扰许久,我就此告辞。我此番来,确实是应了皇姐的命来夺图纸,然而我保证,我不会动薏仁一丝一毫,我走时,会将锦瑟国探子都带走,你们保重。”
我倒没想到苏夏这么?好说话,抓耳挠腮地不知说什么?好,沐止薰握了我的手,将苏夏送至院门口,苏夏将将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将我幽幽盯着,我被?他盯得立起一身鸡皮疙瘩,只听他说:“薏仁,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定不会如?此负你。”
他这番话听着显然是有悔意了,只是不知他是因为和沐凌霄过得不甚如?意,还是因为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来。可是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这天下?哪里会有倒流的时光,哪里又会有一个无怨无悔站在原地等他回头?的沐薏仁呢。
苏夏走了以?后,我顿时松了口气,觉得神清气爽,一巴掌拍向沐止薰,豪气冲天地说:“走,二哥,我们今日不在家里吃白菜萝卜了,你请我去镇上下?馆子!”
沐止薰却闷声不响,自苏夏走后就放下?笑脸来,沉了一双黑漆漆的眼,一副别扭的样子。
我凑近他脸孔研究了许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二哥,你不会以?为我对苏夏余情未了吧?”
我摩拳擦掌,决定他如?果敢点?一下?头?或者?说一个“是”字,我立刻脱下?鞋来把他抽成一张鞋拔子脸。
幸而沐止薰还算争气,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他做出这么?一副既像受伤又像是很惶恐会失去什么?珍宝的表情来给谁看??我琢磨良久,悟了,沐止薰他这是吃醋了!
我得意地眉开眼笑,拽着他的袖襟乐呵呵道:“噫,二哥,走啦走啦,你知道我的心的,是不是?”
他这才又笑起来,轻巧地捏了捏我的脸,说:“走吧,给我的薏仁买酱爆肘子吃。”
小地方虽有小地方的妙处,但也有苦恼。这白河镇上统共不到百户的人家,平日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见惯了一些熟面孔,是以?只要来张新面孔,便足够他们津津乐道好几天,更何?况是沐止薰这种天人之姿。直到沐止薰在镇上教了几个月的书以?后,他们这种热情方渐渐熄灭下?去。然而如?今沐止薰头?一次在热闹的馆子里现身,我便又立刻感?受到了他们那如?火的目光和一波波的窃窃私语。
白河镇又小又穷,即使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也没有隔间雅室,是以?我们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趴饭,就像两只被?人围观吃香蕉的猩猩。
沐止薰一脸的气定神闲,我便也安下?心来,决定大度地不去计较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看?沐止薰吃饭委实是一种享受,他明明是在大啖腥膻,然而给人的感?觉仿佛他在细茗一盏雨前龙井。一餐饭下?来,咀嚼之声细不可闻,连瓷勺碰到饭碗的声音也无。
我悲摧了。同样是皇家出身的,我同沐止薰的区别简直就和烟柴头?同百里东胤那几只白狐狸一样,是一种后天无法改变的血统。这当儿我的酱爆肘子上来了,我立刻热血沸腾,朝肘子伸出一只爪子去,对面的沐止薰迅速地捉住我的手,拿一旁的湿巾仔细替我擦了擦手,然后满意地准许:“行了,吃吧。”
我喜气洋洋地抓住一只肘子,恶狠狠咬了一口,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倒吸气声,显然是被?我这奔放的吃相骇住了。我不用听也晓得他们在咕哝着什么?,无非是沐止薰这么?好一个公子配上我沐薏仁,太糟蹋了,简直是一朵奇葩插到猪粪里。
我都还没怎么?样,沐止薰却先?沉了脸,那手巾替我拭去嘴角酱汁,我立刻又听到一片吸冷气的声音,好了,世界安静了。
我正欢快地吃到一半,突然沐止薰俯到我耳边来,低声说:“快吃,吃完走。”
我一愣,看?到他面色肃然,立刻明白了。既然苏夏都找了来,那么?别国的探子也一定找了来。我匆匆丢下?肘子,胡乱抹了几把嘴巴,立刻跟着沐止薰逃出了馆子。
从白河镇到李家村的这一路,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虽是暮春天气,我却瞧见沐止薰的春衫渗出薄薄一层汗渍来,显见着他很紧张。我跟在他后头?胡思?乱想,忽然他停住了,只手把我往背后揽。
该来的究竟还是来了,我看?到前方有四五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只是不知道这是谙暖国派来的还是琉璃国老头?子派来的。我祈祷是容弦派的,如?果是他,起码不会伤到我和沐止薰。
然而杀手开口了:“二殿下?,陛下?有令,只要你把永仁公主交给我们,陛下?可以?既往不咎。”得,希望破灭。
沐止薰推我一把:“去藏好。”我知道此时只会成为他的负累,是以?连忙躲到一边去。我抱着树瑟瑟发抖,耳里传来一阵兵戈摩擦的刺耳声和不知道谁的闷哼声,一刻钟后沐止薰说:“薏仁,出来吧。”
我扑到他身上去检查伤势,幸而他身上溅的血迹都是别人的,除了脸色发白,似乎并无大碍,我放下?心来,扶住他说:“二哥,我们回去。”
我已不知道我们那小院落是否还安全,是否已有许多人埋伏着只等我们落网。我只想到,即便死?,我也要同沐止薰死?在一处。
我哆嗦着去推门,心情十分复杂,好像这一扇门的门里门外就仿佛要阴阳相隔一般,沐止薰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用力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烟柴头?甩着尾巴跑过来,亲热的往沐止薰腿上蹭;槐树下?的秋千在春日熏风中微微晃动;沐止薰种下?去的那一片花朵蔬菜,已经长到了与膝盖齐高,舒展了叶子热闹地挤在一起。没有黑衣黑面的杀手,一派静年安好的春光灿烂。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沐止薰在屋内坐下?,给他泡了一杯茶水喝。
他边喝边问?我:“怕了?”
我伏到他膝头?上去,叹道:“不怕。我只怕你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去面对。二哥,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我们总是在一处的。”
他摸摸我的头?,颔首道:“好,我答应你。”我这才略略觉着了一些欢欣。
我本以?为我这一夜睡觉一定是风声鹤唳,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的,没想到我却睡得极熟。半夜梦醒时,迷糊中听到有谁在交谈的声音,似乎还有打斗声,我心一凛,挣扎着正要醒来时,谁在我颈后轻轻一拂,带过一阵药草味儿,我便又十分不济地深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黒甜,早上我是被?烟柴头?滑不溜丢的舌头?舔醒的。它在我身旁上蹿下?跳龇牙咧嘴,一副恨不得挠死?我的样子。我虽然听不懂狐狸们的交流语言,然而看?它这副样子,我立刻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一轱辘翻身坐起来,喊沐止薰:“二哥!”没有人回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屋前屋后地四处寻他,待我翻遍了床底米缸,连马桶盖也掀了开来,才是真正地确定,沐止薰不见了。言犹在耳,说好要一同面对的,可是如?今,他抛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