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道心至纯

白芨山这个地方很是玄妙,地势虽高,山顶却一点也不寒冷。小院子里暖风阵阵,吹起一地的落英美不胜收,只可惜屋内的情景却不那么和谐。

云天衡和苏婵月无言地站在一边,白玄木冷着脸抱着胳膊杵在另一头,中间隔着张不算宽的低矮长桌,却像是隔了道天堑,气氛僵硬极了。

一片沉寂里,只有叶寒霜依旧十分自在,手里捧着香气腾腾的鸡汤,一勺勺往嘴里送,还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她内力损耗大半,喝口热的确实能帮着缓一缓。

旁边的白玄木看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端起药罐子就开始忿忿不平地捣药,边捣边骂。

“你说你也是,瞎逞什么能呢?他们一个是大乘宗师,一个好歹也是金丹修士了,这样难缠的妖兽,用得着你一个没修为的小姑娘去对付?”

他一双眼虽然直直地瞪着叶寒霜,可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似乎是打定主意想要为她出口气。

“现在好了,什么便宜没捞着,白白落一身伤,还要浪费我的好药,真是活该!”

苏婵月当然不能容忍旁人指责云天衡,当下便很自责地解释道:“白前辈,那时我被明隐剑的封印所伤人事不知,师尊以灵力为我护法分身乏术,这才连累师妹受伤,并非有意——”

“噢——”白玄木顿时乐了,直接打断她,还刻意把声音拖得老长,煞有介事道:“那也就是说,你师父为你输送灵力,你师妹为你抵御妖兽,而你什么都没做,光躺着不动就白捡一把旷世名剑,是这么回事吧?”

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苏婵月的脸上,让她的大脑都开始嗡嗡作响。

她不自觉地垂眸瞥了眼手里闪着锋芒的利剑,又抬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小师妹,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寒霜嘴角一抽,虽说她早就见识过这位芫华真人的口无遮拦,但没想到能直白到这样不给面子的地步。她正欲开口,原本静静立在一旁的云天衡已经拧起眉头,先一步出来解围了。

“白真人,这次的事归根结底是我没护好门下徒儿,您又何必去苛责一个小辈呢?更何况——”他紧抿嘴角,面色一片寒凉,“这是我沧澜派的家务事。”

“你们这对师徒倒是一条心。”白玄木阴阳怪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转向叶寒霜:“小丫头,你这灵根反正也没治了,还学什么剑呢?倒不如改拜在我门下,我教你行医吧。”

“白真人这是何意?”云天衡的眼睛危险地眯起,长袖一甩,周围的空气便像是结成了冰,凝出刺骨的冷意。

而对面的灰袍男子也是寸步不让,两个大乘境的高手同时释放威压,整间屋子立刻变得十分压抑。强大的气流甚至击穿了屏风,苏婵月手中的明隐剑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开始微微震动发出锃锃的声响。

风起云涌的对峙里,叶寒霜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平和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人,轻声道:“前辈说笑了,我自知愚钝,能拜入沧澜派学艺修行已是大幸,又岂敢做背弃师门之事?”

她大概明白这位芫华真人在愤懑些什么,不过当时的情况属于二选一,而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她心里其实并不在意这便宜师尊先去救谁。

她行走江湖孑然一身惯了,深谙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树树摇,所以本就从来不指望依靠别人。

至于那把上古神剑,既然其中剑灵已经认定了苏婵月,那就是属于别人的机缘,她就更不会眼红了。

“更何况我对医理一窍不通,倘若成了您的徒弟,才真的要白白糟蹋您的好药材呢。”叶寒霜毫无芥蒂地微微一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拂去震落在桌上的药草残枝。

闻言,白玄木不禁望向她眼眸深处,发现那里竟如同沉静的湖底,什么情绪都没有。

世人都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是以修仙路上最忌讳的便是神思郁结。

路遇劲敌,机缘被抢,师门不公,这些坎坷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修士的心境,一旦积压心底时间久了便会成为心魔,轻则有碍修行难以破境,重则堕入魔道不得超生!

可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却断然不会如此,她好像根本不在乎没了机缘,不在乎师父的偏颇,也不在乎白白受了重伤。

那她到底在乎什么呢?

白玄木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若说刚才那句收徒是故意挑衅云天衡的玩笑话,这会儿,他倒真动了点别的心思。

于是夜间,他便把叶寒霜悄悄拉到一边,臭着脸硬塞给她一本灰扑扑的黄皮典籍。

“白前辈,这是……”叶寒霜低头看了眼手里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薄薄书册,面上有些不解。

“打开看看,对你修炼有好处。”他抬了抬下巴,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叶寒霜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把封皮翻开,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字眼甚至都模糊了,看得出来年代久远,然而扉页上“武道总纲”四个鎏金大字却很是分明。

“修仙之道有二,修灵乃顺势而为,修武则逆天而行,故道阻且长需持之以恒。然炼体之术亦有其妙处,灵修之气取自外,武修之力源于己,精进者内力无穷无尽,可立于不败之地。武道有九重,耳聪目明,丹田转而任督定,经络四通八达,此为一重境……”

她细细品读着上面的文字,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血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忍不住凝神屏气会聚丹田之力,内劲经过关元冲破气海直通百会!

屋内一瞬间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但很快,这些雾气又全部消散化作阵阵罡风,甚至“啪”地一声撞开了锁好的门窗,惊起屋外一群夜莺,鸣叫响彻长夜。

“气吞山河云销雨霁,小丫头,原来你现在已经是四重境了。”白玄木几不可闻地轻轻抽了口气,掩去眼里的惊讶和赞叹。

闻言,叶寒霜登时便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习武这么多年,在当世便是寻遍天下也难得几个敌手,然而到了这修仙的地界,竟才只是四重境,当真是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啊!

“才?”白玄木气得差点一个倒仰,“你知不知道多少武修练了一辈子都只在一重境打转?而你只要再跨两境进入六重,灵武双修便不在话下!”

“原是如此,多谢前辈不吝赐教。”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向他行了大礼,却被男子一把拦下。

“你先别着急谢我,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武修的九重境,越往上越艰难,破境之法,许是修炼秘笈,许是对阵应敌,抑或是冥冥中的一次顿悟,犹如大海捞针比灵修的进阶更看不到尽头。更重要的是,修行之时倘若不知变通,也极易走入歧途。”

他面色转为肃穆,认真道:“可你若是不贸然出头,不拼死破境,以你如今的境界,岁月无忧自然不成问题。所以如何选择,你得自己掂量掂量。”

叶寒霜却没有丝毫犹豫,飒然一笑道:“如今秘境和宝库即将现世,三界居心叵测者众多,恶战在所难免,若无绝对的自保之力,何来无忧岁月?”

何况习武之人,谁不渴望成为当世至强,她曾经在武林中所向披靡,可现下到了修仙的地界,却被一头妖兽打得如此狼狈,这叫她如何甘心?

她想要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想要站在高处一览众山小,而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

别说是大海捞针,便是没有可能,她也要竭尽全力去争出一份可能!

白玄木一怔,几乎被叶寒霜眼里灼灼的亮光震住了。那双眸子浩如星海波澜壮阔,他看到了力拔山河的气势,看到了百折不挠的坚毅,也终于明白,她在乎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是自身真正的强大。

她的野心,光明正大不掺杂一点邪念。她的渴望,坦坦荡荡不屑于有一丝隐瞒,是以问道之路一往无前,没有什么能影响那颗八风不动的道心。

这个时代沉寂已久,甚至已经开始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是时候把地方交给年轻人了。都说乱世出英雄,而他相信,这个小丫头能在未来的硝烟弥漫里,领着义气之兵掀起狂风巨浪!

白玄木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眼前女子瘦弱的肩膀,正色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便好好修习吧。这本《总纲》虽不算什么秘笈,有些武修手里也有复拓,但善本却只此一本,毫无错漏不缺不伪,可别让我失望。”

他自认为摆足了前辈的架势,面上高深莫测,心中的小人却早就欢欣雀跃地伸出小短腿等着这小丫头抱上来了。

但没想到,预料中热泪盈眶的感人场景并没有出现,叶寒霜眉心微蹙,咽了口口水,有点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毫无错漏,不缺不伪?”

“渊腋下三寸第六肋间隙处,是大包穴,乃脾之大络,武者无人不知,可是——”她指着书册中的一页,眼神有点一言难尽。

白玄木不明所以地凑过去一瞧:“汇阴阳之气贯穿心肺,力冲膻中穴再经由肉包穴……”

“这一看就是摹本,而且誊写之人抄到一半似乎还饿了。”叶寒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前辈,您是不是被人骗了呀?”

白玄木:“……”大意了,我就不该一边吃小笼包一边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