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手指传来十分细微的疼痛,傅灵均愣了愣。
想要杀他的人很多,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的亦数不胜数,这样轻微、无用的、柔软的反抗倒是头一回。
不像是在反抗,更像是在撒娇和亲吻。
傅灵均将手指抽了回来。
被亲吻过的手指上糊满了温热的口水,他盯着湿漉漉的手指好一会儿,又伸手过去凑到团子嘴边:“亲。”
姜糖内心已经脏话连篇,和弹幕一样一茬一茬的换词儿。
一开始还只骂一些‘啊啊啊好冷啊你个死变态’、‘想和老子洗鸳鸯浴……不是,鸳鸳浴就直说!整那些有的没的’、‘这厮皮可真的厚,咬都咬不破,气气’之类的话,等到了后来身体越变越冷,脑袋里的谩骂就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左一句‘杀人如麻的黑心莲’、‘我不是狗但你是真的狗’右一句‘你戴绿帽必是加绒’,‘火化十个你都没有一粒舍利子’,骂到最后脑子都缺氧,想不出词儿来了。
见大美人又伸手过来,很是一副挑衅的模样,他嗷嗷叫着扑上去咬人,从那根中指一路咬到了小拇指,又咬到了手背。
咬了一路,口水糊了一手,大美人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笑得和书里写的勾魂摄魄的狐狸精似的,明媚又热烈。
姜糖险些气昏!
啊啊啊死变态!为什么被咬了还笑得那么浪啊!
傅灵均被手上细细密密的亲吻取悦了。他眉眼笑得弯弯的,也不再嫌弃那只脏兮兮的毛团子,伸手将它从手上拽下来,一寸一寸仔细的清洗着。它有些瘦弱,大概是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不如初见时看着圆润了。身上倒是软软暖暖的,搓着手感非常不错。
得多给它吃些东西,好长胖一些。
傅灵均全然不知自己轻柔的搓洗有多么大力,姜糖梦回小时候他爹给他洗澡的时候,下手之狠恨不得搓掉他一层皮。现如今皮倒是次要,但他觉得自己的毛都要被搓没了。
阴晴不定的大美人简直把姜糖折腾的没了脾气,噫呜呜噫的不敢反抗了,四只爪爪狠狠抱住傅灵均的手把自己从水下翻了上来,葡萄般的眼睛水汪汪的,配上落水狗的模样可怜极了。
傅灵均用手摸了摸小兽偏瘦弱的背脊,笑意慢慢淡了:“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死了?”
失去了命骨,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瑞兽终将慢慢虚弱下去。
姜糖听不懂,他现在也不想听懂。这里的湖水绝对是零下好多的温度,但愣是不结冰,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他身上的热气都没了,现在已经咬不动人,只能夹着尾巴委屈兮兮的当舔狗,死命扒拉着大美人的手一路往上爬。
这次他没有被按回水里。
顺着漂亮的肌肉线条,头晕眼花的姜糖一路从那只胳膊爬到了傅灵均的肩头,甚至还想要往他怀里钻一钻汲取一下温度。他发誓现在他真的没心情去看什么美色,他真的太冷了呜呜呜。
在傅灵均肩头哆哆嗦嗦的小兽不停地哼唧着,只贪图着眼前的温暖,却不知前路是什么。
“果然是傻狗,什么都不知道。”傅灵均缓缓从水中站起,长长的湿发披散着,犹如靠着美貌吞吃人性命的水妖。白皙的精壮躯体上布满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却丝毫没有影响这具躯体的美感,反倒让他多出几分破碎的脆弱。
像素净雅致、价格不菲的白瓷磕出了一块残缺,像明晃晃的月亮从天上落在了满是污泥的水面,像供奉在神庙中,日日受信仰祭拜的佛像出现了裂缝,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岸边黑色的衣裳倏地飞过来披在了他身上,挡住美好的风景。他一边走一边将衣裳拢起,朝着岸上走去。
回到岸边的姜糖冷的一个劲儿抖毛,但是无论他怎么甩,湖水的寒凉已经浸到了他的骨头里,冷的整只兽神志不清,只想往身边暖呼呼的胸膛里面钻。
四下皆是黑暗一片。寒冷的山风从湖面上吹来,让那只洗干净的小兽抖的更加厉害。
傅灵均用衣服挡住四面吹来的冷风,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一招手,窸窸窣窣的声响便从周围响起,而后声音变大,噼里啪啦从天上掉下一堆腐朽的木材落在了他的面前。
伸手,白皙的指尖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那一堆腐朽的木材。
烈火熊熊燃起。
他将怀里湿漉漉的、缩水了的瘦弱崽子放在火堆旁,温暖瞬间将姜糖无死角的包裹住。他不知足地又朝着火堆挪了挪,找了个平摊的位置趴了下来。
唔,真舒服啊。
方才被冰水浸过的骨头慢慢从里到外炙烤出暖意来,就好像是刚刚泡了冷汤走进了桑拿房,舒服得姜糖小声嘤嘤几声,而后幸福的睡了过去。
洗干净的团子现在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白净蓬松,像是从天上逃下来的调皮的云。
篝火燃得热烈。
这团火点亮了数千年黑暗的封禁之地,傅灵均的影子随着火焰的翻飞摇摇晃晃。他坐在火堆旁,闭上眼睛享受数千年来难得头不疼的时光,只觉绷紧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整个人慵懒极了。
火光吻上了他的脸,勾勒出惊艳的美好轮廓。
一条条橙金色的火舌快乐的跳跃着,有时蹿得太高,还溅出了火花,落在沉睡在一旁的小兽身上。
傅灵均是在闻到了糊味的时候才睁开的眼睛。
蓬松如云的小兽屁股上不知何时溅到了一点火星,很快便烧焦了一小团绒白的毛。他的表情有点怪,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的笑不像是他刚才逗弄姜糖的那种变态兮兮的欠扁的笑,更像是天真的稚子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没心没肺的笑。
嘲笑归嘲笑,他还是眼疾手快地将屁股着火的小团子捞了回来,拍灭了屁股上的火。抱起来仔细看了看,变得有点丑。
然后他又忍不住笑了。因他着实笑的太厉害,整个人都在抖,姜糖都被他笑醒了。
干嘛鸭,这人真的阴晴不定,突然笑那么开心做什么?
姜糖浑身被烤的热乎乎的,难得睡一次安稳的觉。最近他越来越难入睡,白天有相行陪着玩还好,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觉得身上疼,从背脊慢慢扩散到全身。
但那种疼又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姜糖寻思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抽血失血过多导致的贫血之类,再加上他吃的东西好单一,肯定营养不均衡,难受一点是正常的。
现下身体暖得他不想睁眼,被被吵醒了也没准备起来,将毛绒绒的小脑段扎进了大美人温暖的怀中,只留下一小截被烧秃了的小屁股在外面。
傅灵均伸手捞出小兽软乎乎的大耳朵揉了揉。
那只大耳朵有些不耐烦的动了动,姿势一点没变,在他怀里睡得四仰八叉。傅灵均像是见不得它睡得安稳一样,一会儿扯扯尾巴毛,一会儿捏捏软乎乎的肉垫,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怀里的毛团子也不反抗,任由着他搓圆搓扁都照睡不误。
一人一兽在火堆旁烤了很久,导致出差的相行回来时,发现主人和小白都不见以后着急的要命。他是知道主人会在什么地方的,但那个地方他去了很不舒服,主人也没让他去过,所以他从来没去。但是现在小白不见了,相行只好一路地动山摇的跑过去找主人。
他站在前往幽闭之处的小道上支支吾吾的喊:“主人,主人。”
傅灵均充耳不闻。
他一直坐到篝火慢慢小了,怀里的团子睡得香甜后才走了出来。但见相行站在那一副眼巴巴盯着小团子的模样,立刻摆出一副很是厌烦的表情,将手里的小兽稳稳的扔了过去。
相行手忙脚乱接住,想控诉主人暴力对待自己心爱的小白。
“对了。”傅灵均想起小团子的伤,心中一动。但面上还是那一副冷漠的模样,残忍道:“它就要死了,你想好把它埋在哪里了吗?”
说罢,还十分欠扁的挑了挑眉,一副想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
高状如山的大块头登时呆住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软乎乎的团子,又看了看主人,那双看起来凶巴巴的眼睛里竟然以很快的速度积蓄起了泪光,直勾勾盯着傅灵均:“小白,不死。主人,小白,不死。”
话语间就马上要哭出来一样,好像手里抱着的小团子已经死了,他正在卖力的哭丧。
傅灵均轻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他就是在等相行来求他。
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伸出了手,去摸相行手里的团子,顺着脊骨一直摸到了小兽失去命骨的地方。淡淡的金红色光芒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凝成一只翻飞的娇小凤凰。
凤凰身上全是柔柔的火焰,触之温热,在傅灵均的指尖眷恋地蹭了蹭,而后挥舞着华丽的羽翼飞入了姜糖的体内。
睡梦中的姜糖忽然觉得背脊处一直隐隐传来的疼痛消失了。一寸一寸的热度从痛楚的地方蔓延开来,暖暖的,带着抚平一切疲惫和伤痛的能力。
他舒服的嘤了一声,在相行的手掌里翻了个身。
相行好像感受出了手里团子的不一样,停止了哭丧,一抽一抽的问:“主人,小白,不会,死了?”
傅灵均转了转手腕,高傲地抬起了下巴:“有我在,它暂时死不了。”
听主人这样说,相行止住了哭丧。
他吸了吸鼻子,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手心里的团子,待摸到屁股的时候,又哭了:“小白,熟了。”
都焦了,他闻到味儿了。
·
姜糖暂时还不知道屁股毛被烧焦这个悲惨的消息。
他难得洗了个澡干干净净,身体还暖呼呼的,这一觉就睡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他对红果的执念太深,他连做梦的时候,都梦到自己正顺着大果树一路向上爬。那果树竟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梦境中的他爬了很久很久,久到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冰封的大门。
门是透明的,四角雕刻着玄奥的花纹,花纹密密麻麻将冰门封了起来。他试探着朝那扇门走去,可除了越来越冷以外,他走多少步那扇门都那样远,就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摸不着。
门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声音很远,根本听不真切,姜糖却莫名觉得自己能够听懂那是什么语言一般,一种诡异的、从心底升起的熟悉感将他整个包围,意识如同被抽离了出来,慢悠悠飘向那扇冰冷的门。
“……终于……找到……”
冰门阻隔里里面的声音,姜糖翻来覆去听了半天,也就只听见了这模模糊糊的几个字。他听不明白,又困得厉害,对这个梦也是爱答不理的,转头就将它忘了继续睡。
睡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窝在大块头的怀里。
嘶,怪不得越睡越冷!大块头的身体就是冷的,睡在他怀里能有温度就怪了。姜糖骂骂咧咧从相行的怀里爬出来,爬到一半的时候,惊悚的发现大美人竟然没卧在剑上,而是坐在他们旁边。
之前的回忆瞬间疯涌而上。
他不自觉盯了眼大美人的手指,舔了舔嘴巴。
还好当时没咬破!
作为被饲养的对象,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大块头在饲养他,但他知道透过现象看本质,于是非常明确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十分积极认真的想要弥补一下。
于是他乖顺的走向傅灵均,在他的腿旁趴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他洗干净了的原因,姜糖总觉得周围有一股香香的味道——真不是他自恋,是蚂蚁和萤火虫说的,但他以前从来没闻到过。
现下鼻间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味道,前调香甜中调醇厚,尾调带了些许辛辣之感,说不出什么感觉,闻着精神有些亢奋的感觉,感觉喝了咖啡,有点想蹦迪。
他嗅了半晌,也趴了半晌,大美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有些奇怪,按理说他最是警觉,身旁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喜欢用那双冷死人的眼睛盯人,怎么今日他卖乖卖了这么久他都不瞧一眼?
姜糖从地上爬起来一些,努力踮起脚看向他的脸。
美人额上覆着一层细汗,原本就白的脸现在和白纸一样,好似下一刻就要死了,活不长了。他紧闭着眼,剑眉微皱,眼珠不停地颤抖着、转动着,十分不安稳的样子。
咦?他不舒服吗?
姜糖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之前的几次都短暂而疏离,这一次靠近,他便觉着现在的他和以前的都不一样。若说他之前是一柄剑,那现在就是快要碎裂的白瓷,看着摇摇欲坠、十分危险。
但还是得不合时宜的夸一句长得太好看了呜呜呜,为什么会有人生得如此完美,浓密卷翘的睫羽,和欲飞的蝴蝶一样颤颤巍巍,颤得姜糖的心都化了。
他终于明白了西子捧心这个词儿创造出来到底是来形容什么绝色,情不自禁靠了过去,想伸手擦擦美人额前的汗,爪子却太短,根本够不着。
此刻的傅灵均正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噩梦中。
那是一双双沾染着鲜血的手,还有空洞的、冷漠的、带着敌意的瞳孔。
他悬立在空中,那些湿漉漉的、粘稠的、干枯的手死死拽住他,要将他一起拽下无尽的深渊。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感情,只有着机械的重复:“跟我们下地狱吧,下来吧……”
一遍又一遍,尖锐的钻进他的魂魄深处。
他几乎处于狂躁边缘,恨不得将那些钻进他魂魄深处的东西全部攥出来!
倏地,有一个蠕动的、小小的、温暖的、蓬松的东西钻到了他的怀里。一股子淡雅的香味冲散了尾调辛辣的甜香,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杀戮和背叛。
傅灵均从噩梦中醒来,垂下头看着霸占了他怀抱的毛团子。团子瞧见他睁开眼睛,蓬松的大尾巴欢快的晃了晃,软乎乎的声音哼哼唧唧的,然后过来蹭他的手。
“噫呜呜。”姜糖一边用软乎乎的脸颊肉去蹭那只微冷的手,一边晃着大尾巴扫着他的胳膊,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在对他说,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呀?
傅灵均喉结轻滚,然后伸手,捞起了那个柔软的白团子。
温暖和柔软就像是置身于黑暗中的人,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他揉了揉那个毛绒绒的脑袋,又顺着软乎乎的身子一路撸到了蓬松的大尾巴,“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