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岁白握紧手中的剑。

跟随他的心念,所有灵剑虚影剑尖移动，对准阵中动弹不得的谢逸。

刹那间，剑阵发动。

谢逸脸色惨白惊慌惨叫。

然而他没有受伤。

穿过他的所有剑芒,当真都是虚影。谢逸失去支撑，他自己慌张之下忘记了运功,连声叫着救命从空中掉下去。

虞真不得不分心指挥弟子去救人。

真正的剑芒出现在慕岁白身后,对准围追堵截的修士，漫天剑影落下,光芒雪亮刺目，天地之间,宛如骤然刮起一场暴风雪。

挥剑、砍杀，眼前绽开腥红血花,耳中听见凄厉的惨叫。

慕岁白听见虞真愤怒地呼喊他的名字。

慕岁白听见、看见。然而他听若无闻、视若无睹，只牢记握紧灵剑、护住方来，认准一个方向全力杀出重围。

前方灵线结成罗网,虞真突然出现，拦住他的去路。

寒宵剑斩断灵线，刺中虞真。

灵线如蛇,斩断之后依旧灵活舞动,缠上慕岁白手腕手臂。

护体剑芒迅速将灵线绞碎,慕岁白手臂刺痛,短短时间灵线已经割裂衣袍肌肤，伤可见骨，血将白衣染成鲜红。

寒宵剑刺入虞真胸口。

虞真忍着剧痛,声音低哑沉重：“慕岁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慕岁白摇了摇头，他手腕略偏,剑锋移开几寸，避开虞真的要害。

虞真苍白的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慕岁白没有时间听，眼看其他修士赶了过来，他拔剑一甩将虞真推进人群。

“虞真人！”

两名修士接住虞真，立刻招呼人来施救。

慕岁白抓住机会继续突围。

然而刚撕开的缺口，立刻被刚赶到的修士堵上。人群一层一层围得水泄不通。

人实在太多了。

修士们的呵斥声不绝于耳：“慕岁白！还不快交出魔头！束手就擒！”

慕岁白在空中略停了停。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比平时更加没有血色，大量失血和体力消耗让他浑身发冷，感到头晕，双眼渐渐看不清景物的细节，连成一片混沌色块的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灵力挤榨到极限，丹田、经络传来火烧针扎般的剧烈灼痛。

慕岁白只停了一瞬，抱紧方来，握紧寒宵剑，面无表情地冲进人群。

寒宵剑瞬间重伤三人，空中下起一阵血雨。

白衣被鲜血染透，慕岁白此刻容貌依然俊秀无双，但在众人眼中与修罗厉鬼无异。

血也溅在方来身上，慕岁白注意到了，眼睫微垂，抿了抿嘴角，心底涌出些许歉意。

人群一阵混乱，不少修士眼中闪过畏惧之色。

慕岁白一心往前，寒宵剑挥出，刺向前方拦路的修士。

这修士还是个熟人。慕岁白身份尊贵品貌出众，人虽然冷，却并非残暴，常有修士大着胆子前往传玉境拜访，求与慕岁白攀上一点半点交情，慕岁白偶尔现身公开场合，也常遇见各种各样的修士围拢过来殷勤地搭话。

眼前这人便是其中之一，出现的十分勤快，慕岁白对他略有印象。

这人修为尚可，然而心性实在一塌糊涂，面对剑锋脸色如土，不仅忘了运功，浑身发软连躲开都忘了。

寒宵剑原本该将这人一条胳膊齐肩斩下。

慕岁白眉心微蹙，腕上收力，只将其肩膀斩伤。

他一甩手，灵气震荡，剑气夹杂霜雪，将对方荡飞出去。

突然，慕岁白后背一痛。

一尊金鼎砸中慕岁白后背，护体剑芒来阻拦不住，统统被金鼎震碎。

慕岁白往前踉跄几步，勉强没有摔倒，忍住剧痛借势继续往前。

喉中腥甜不断上涌，慕岁白拼命不断咽回鲜血，满口都是腥咸味道。

生生被法器击中，慕岁白不退反进，眼神愈冷，攻势越发凌厉。

白衣染血的仙道至尊，此刻活生生成了一尊不知疲倦的杀神。

众人畏惧不敢上前。

掷出金鼎的修士道：“不要怕他，慕岁白已经受了重伤，他撑不了多久了！”

大多数人依旧犹豫。人群中，有人试探着掷出法器。

慕岁白知道自己接不住，闪身避让。

他的脸色雪白如纸，忽然止不住闷咳几声，嘴角划下一道鲜红血丝。

修士们面上退缩畏惧之色一扫而空，群情高昂：“慕岁白撑不住了！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杀慕岁白！杀方魔头！”

突然，晴空之中飘来一团乌云。

几乎同时，修士们的呼喊声变了：“谁偷袭我……啊——！”

“影子！影子自己动起来了！大家小心！”

“影子里有头发，会绞死人！”

“魔修！是魔修！有魔修偷袭！大家不要乱！稳住！魔修肯定是来接应慕岁白和方魔头的！先杀他们两个！”

乌云包裹住慕岁白，云团迅速升向高空，一头扎进一团厚厚的白云堆中。

修士们稳住阵脚之后快速追去，举目四顾，空中只有白云悠悠，那团乌云早已成功逃之夭夭。

——

乌云借助白云遮掩，一路向西遁逃。一架马车藏在乌云中，杨青魇专心驾车，逃进一座深山里。

马车笔直冲向一座山峰，山峰下有一块巨石，正是设在此地通往一梦城的入口。

杨青魇正要驾车返回一梦城，突然，泪娘出现在巨石前，拦住去路。

泪娘脚边堆着许多行李。

杨青魇勒住马，马车停在巨石前。

没过多久，地面上一团阴影从一株树下移动到另一株树下，迅速来到马车下。

方才拖住一众修士，负责断后的孔翎，从阴影中缓缓现身。

他站在马车旁，仍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长发略显凌乱，从头披到脚。

泪娘问：“你们没受伤吧？城主和慕真人怎么样？”

杨青魇无事，孔翎受了些轻伤，他自己带了伤药，不用泪娘照顾，吞下一粒血丹走到一边坐下休息。

杨青魇掀起车门帘，泪娘拿着伤药，推开车门上车。

她立刻被车厢里浓郁的血腥气呛得打了个喷嚏。

慕岁白和方来分别躺在车厢左右的长椅上，两个都变成了血人。

两人都是昏迷不醒。

泪娘倒不惊奇，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惨状，担忧心疼都早已经变成纯粹的麻木。

泪娘按部就班为两人疗伤，忽然发现方来伤势有治疗过，体内有属于慕岁白的血气灵气，她这才微微愣了一愣。

泪娘忽然笑道：“我原本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城主托付给慕真人。慕真人实在太冷了些，口口声声魔修该死。如今看起来，说话好听的未必会做好事，嘴上不留情的反倒心肠软得很。若慕真人都照顾不好城主，这世上就再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孔翎坐在马车边，看向巨石下的几个包袱。

他隔着车厢和泪娘说话：“都准备好了？陆先生也同意了？”

陆先生便是陆潺。

泪娘应道：“陆先生说了，只要用来炼制情毒的人数够，多出来的人爱怎么办怎么办，死活他不管。本来，陆先生和城主合作，城主帮了他许多。陆先生根本就没想要城主的命。是城主自己想不开，觉得大家都是被他说服才会来一梦城，让大家去送死，他一个人活着他会良心不安，所以想和大家一样。要我说，咱们魔修，杀人吃人天地不容，这样了都还想活下去。城主明明可以活，为了这点良心就要自己乖乖送死，算什么道理？”

为两名伤者处理好伤势，泪娘站起身，走出车厢回到巨石前。

她向城中掐了个法诀，泪娘的声音传遍全城：“我要送城主离开，有谁不同意，认为城主应该一起死的，大可以出来阻拦。按照城主定下的规矩，以命换命，生死自负。我不会留手，有想死的，尽管来。”

说着，泪娘回过头，美目扫过杨青魇和孔翎。

孔翎道：“你看我们做什么，我们几个谁不知道你的打算，不都早帮你劝过城主想开点？”

泪娘这才嫣然一笑。

巨石处忽然有异动，泪娘猛地回过头。

女子微微笑着，妩媚的脸上流露出冰冷之色。

泪娘冷笑道：“还真有急着找死的。”

杨青魇和孔翎也动了。

数道魔气飞速向这边赶来。泪娘双手捧出血纹香炉，杨青魇握紧长柄斧，孔翎长发末端化作阴影，紧贴地面，借着满地杂草遮掩，向四面八方延展开。

数道阴影延伸至巨石之后。

孔翎神色顿了一顿，道：“泪娘，且慢，先别动手。”

魔气冲出入口，泪娘正要先下手为强，香炉中飘出一缕粉雾。

听见孔翎的话，粉雾在空中晃了一晃，自行消散。

巨石后冲出的魔气淡红，一共三道，进入山谷之后，魔气突然散开，化作无数淡红色的细小光点。

山谷中，瞬间布满细小光点，如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每一个光点都萦绕着淡淡魔气，是属于一位魔修的一缕意念。

孔翎道：“他们是来送行的。”

一梦城中，没有魔修反对方来离开。所有魔修都赞同他们的城主继续好好活下去。

一梦城中自由生活的魔修，都知道方来建立一梦城的目的。他们在走投无路之际，被方来救下，被一梦城接纳，心甘情愿以性命报答。

方来给予了城中所有人，一场原本不会存在的，于此世安宁生活的美梦。

城主如果能继续好好活下去，即便一梦城不复存在，他们将与魔城一同灭亡，这场梦也像是带着希望继续美好地延续下去。

魔气令人厌恶，光点却温柔美丽，宛如星河环绕马车。

有光点环绕泪娘飞舞，泪娘会意，笑道：“大家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一定会将城主送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和慕真人一起平安生活下去。”

泪娘再三保证，光点这才放心似的离开。

意念支撑不了太久，淡红光点渐渐消散。

山谷重新归于平静，泪娘三人将收拾好的方来的物品全部搬上马车。

杨青魇埋头干活不做声，孔翎道：“城主现在昏迷着，事情还好办。等他醒来，知道只剩自己活着，肯定不愿意。而且，要怎么对慕真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