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泥潭深陷

是夜,雨霖山风雨大作。

天边不时裂过惨白的闪电,随后沉雷闷响,爆破声惊。狂风挟卷骤雨摧枯拉朽,草木零落,山鸟不鸣。

这是沈浮桥穿过来后,山里下的第一场雨。

秋风一起,榻上软衾便显得?薄了,但他还未来得?及准备厚被。

可能得?缓两天走……待他种片山棉,做一床厚点的棉被,宁逾怕冷,这几天秋水更是刺骨寒,维持人形也好?,回?水里太遭罪。

只是不知道宁逾以前那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海底应该更冷才对。

或许妖族有什么驱寒的术法也说不定……

“哥哥,在?想些什么?”

宁逾软软地靠在?沈浮桥怀里,修长指节搭在?他的腕处。

本来还是分房睡,但半夜宁逾喊着冷,偏间也没有任何取暖用?的东西?,沈浮桥便只能这样从后面圈住他,尽可能把热量传递到他身上。

沈浮桥温声道:“在?想该怎么让你热起来。”

宁逾用?脚蹭了蹭沈浮桥的脚,他比沈浮桥小一圈,双脚也是如此。微凉的白腻最终贴了上去,淡蓝色的鲛鳞纹泛出暗红的光泽。

宁逾的脸颊也漫上绯色,仰头靠在?沈浮桥的肩窝微微喘息。

沈浮桥惊呆了。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躯体越来越热,但又恰到好?处,并不过分发?烫。

难道宁逾以前……是靠和别人蹭尾巴取暖吗?

沈浮桥心中?略生郁结,他偏头垂眸看了看那两汪起雾的海,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在?喉中?哽住了。

“阿宁……”

“嘘。”宁逾的声音也哑了,他一侧头,前额便贴上了沈浮桥颈侧,他说话是每一寸吐息都喷洒在?沈浮桥微乱的襟口。

“方法已经教给了哥哥,阿宁希望以后哥哥能主动?些,不要一直吊着阿宁。倘若下次哥哥能学会,主动?帮我取暖,我是会给哥哥奖励的。”

沈浮桥圈在?宁逾窄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心口莫名悸动?,他没来由地从这种姿势中?察觉到一丝危机,看起来是他将宁逾圈住了,但实际上却像是宁逾把他圈牢了,无法逃脱。

“阿宁,既然不冷了的话就先?自己睡好?不好??”

他有些招架不住。

宁逾眼里的湿意瞬间收了回?去,倏然面沉如水,眼底的暴戾差点没掩饰住。

他声音猝然间冷得?可怕,抓在?沈浮桥腕上的手猛然收力。

“你敢走试试?”

巧的是那一瞬间秋雷乍惊,似乎正炸裂于某处不远的山岗,恰恰遮去了宁逾阴沉的声线。

沈浮桥没注意到宁逾的表情。

他的听觉已经很弱了,没听清宁逾在?说什么,于是便垂首将左耳凑近了些,温声问:“刚刚阿宁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然而?宁逾却只是默了默,抬手将沈浮桥的脑袋拉低了些,伸舌轻舔了舔沈浮桥的耳垂。

沈浮桥感觉半边身体都酥麻了。

“别闹。”

他应激地抬头,将宁逾不安分的手抓了下去,脸上依旧是平淡如水的惨白,但犹带水迹的耳垂已然红得?滴血。

沈浮桥很抵触亲密接触。

他生来便承受着闲言碎语长大,众人的恶意和虚伪,众人的唾骂和厌弃,犹如一只庞大的怪兽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就是怪物的牢笼。

被怪物亲密接触让他恶心。

哪怕是到了书中?世界,他看所有人都难以避免地带上了怪物的滤镜。

包括宁逾。

哪怕他确实天真漂亮又可爱,与那些丑陋肮脏的东西?毫无相通之处。

这是他的心病,一块溃烂了二十二年?的伤口。

但这伤口似乎还有愈合的可能。

他会爱上宁逾,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宁逾在?帮他治伤,那双浅蓝星眸独一无二的光泽正在?逐渐驱散张牙舞爪的恶瘴。

宁逾是他来得?太迟的灵丹妙药。

“哥哥,雷声太大了,我有点害怕。”宁逾盯着沈浮桥的耳垂,轻声道,“不可以一起睡么?这榻虽然不大,但阿宁只要窄窄的一块就好?了,一定不会挤着哥哥。”

沈浮桥回?神,侧眸望了望窗外依然雷雨交加的天空,昏沉的云翳在?镂花窗外显得?晦暗又低迷,明日不会是个?出行的好?时机。

又偷来了一天。

“……哥哥?”宁逾见沈浮桥不理他,反而?望着窗外眼神落寞,不由得?不满出声。

“睡罢。”

“哥哥陪阿宁吗?”

“陪。”

“那……哥哥抱阿宁吗?”

“抱。”

“那哥哥亲阿宁吗?”

“啵。”

“阿宁最喜欢哥哥了。”

此刻喜欢便罢了,此后的漫长岁月,他无法触及的地方,阿宁……最好?忘了罢。

翌日,沈浮桥披着外袍站在?门边,看着柏树枝上挂着的破衣衫,无语凝噎。

好?几件衣服,其它的也不知道被吹到哪儿去了。

也怪他……昨晚忘了收进来。

他随意地绾了绾发?,便欲出门将菜畦和鸡圈上的蓬布揭下来。虽然那片菜畦已经被宁逾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但好?歹还有些幸运儿还能吃。昨夜他将鸡和鹌鹑转移到了侧间屋檐下,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他还未踏出一步,腰便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微凉的温度,靠在?肩胛处的脑袋,以及圈在?腰上的纤细手腕,沈浮桥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穿鞋袜了吗?便下床乱跑。”

他语调严肃得?像是在?问罪,然而?动?作却轻柔又温和,在?宁逾紧紧圈起的范围里艰难里转了一个?身,目光落在?他赤着的双脚上。

“不让人省心。”

宁逾靠在?他肩上,垂眸沉默不语,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暴露了他的糟糕心情。

沈浮桥想将他抱去床上给他穿好?鞋袜,奈何宁逾抱得?太紧,他甚至没办法从他的禁锢中?脱身。

“……怎么了,阿宁?”

宁逾吸了吸鼻子,哑声问:“你去哪儿?”

沈浮桥实话实说:“我去看看鸡圈和菜畦,准备给你做早饭。”

宁逾沉默良久才缓缓抬眸,眼里似乎起了雾气,又似乎还带着某种未退尽的汹涌暗潮。

“真的吗?”

“……不然呢?”对上这样的眼神,沈浮桥莫名有些心虚,“抱我太紧了,松一点。”

宁逾放过了沈浮桥的腰,却抬手抱上了他的后颈,一边踮脚一边将沈浮桥勾下来,凑唇吻了上去。

宁逾的吻是青涩的。

尽管他有意模仿沈浮桥昨日的唇舌动?作,但最终还是力不从心,沈浮桥不得?已只能反客为主,让这个?吻善始善终。

“哥哥以前有吻过别人吗?”

宁逾吻得?认真又忘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浮桥抱到了榻上,沈浮桥半跪在?木质地板上,小心避过了那圈浅蓝鲛鳞纹,略紧张地给他穿着长袜。

接吻这件事……他算是这两天无师而?通。

但他不能满足宁逾疑似某种情结的心理……他怕宁逾越来越忘不掉。

现代社会大部分时候一段恋情是很短暂的,或许绚烂,或许黯淡,都能在?下一段旅途化?为久远的印象。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印象带上特殊的、难以磨灭的因?素。

“当然不是。”沈浮桥接话道,抬头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以前吻过很多人。”

果不其然——宁逾沉了脸。

他抬腿踩住了沈浮桥的肩,眼尾不知道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太难过,出口的语气又闷又涩:“很多人……是哪些人?”

沈浮桥暼开眼避过某处光景,佯装不在?意道:“和我接过吻的人,我难道还要一一记住姓名么?”

“……什么?”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更何况我俩还没有成亲,你便要跟我翻以前的旧账么?别这么不懂事,阿宁。”

“我不懂事?”宁逾被气笑?了,垂落铺下的红发?无风而?动?,抓住被单的指尖刺出了锋刃,“哥哥,你是在?挑战我的底线么?”

“……”

情况好?像有些糟糕。

两人无声对峙了一会儿,眼见着宁逾的长发?越飘越急,沈浮桥担心他头发?打结,到时候梳理苦的还是自己,于是便先?服了软。

他伸手覆上宁逾的手背,摩挲了片刻以示安抚,然而?平日里很有效的法子,如今却不太能行得?通。

宁逾眼底都成了一潭死水,冰冷又晦暗。

床单被刺破了。

“……”

沈浮桥不太会哄人,甜言蜜语也不太会说,是二十一世纪标准的直男,平日里宁逾太乖太好?哄,他都快忘了这种尴尬难捱的处境。

更何况,今天这处境还完全是他作出来的。

“宁逾,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话音未落,宁逾便难以置信地重复,一字一句,声声艰涩:“宁——逾?”

沈浮桥声音快过脑子,补救道:“阿宁。”

宁逾目光凶狠地看着他,那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眼尾都憋红了:“我冷静不了……”

“没关系。”此刻沈浮桥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也可以变回?朋友,变成知己,你不用?委屈自己来迁就我,我们?之间不是只有一种可能。”

如果宁逾真的同意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证明在?这潭错误的泥淖里,他陷得?还没那么深。

但宁逾只是红了眼,弓起身体抬手捂住了疼痛不已的右胸,他心脏和逆鳞所在?的位置。

“可哥哥夺走的是我的初吻,要我如何接受那些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沈浮桥:渣男发言√

宁逾:给心爱的哥哥建一个火葬场(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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