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最近的训练情况如何呢，加迪尔？”

2004年初冬的米兰，漂亮的独栋小别墅内，炉火安静地在室内燃烧，让整个棕色的书房都变得温暖而明亮。布莱克医生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里握着笔，不时优雅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加迪尔有点蔫蔫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面对着他坐着，背靠在柔软的天鹅绒椅背上，很礼貌地回答了医生的问题。

“训练有些无聊，没人能和我一起合练；更重要的是比赛总是踢不满。上个星期，我在四十分钟里进了五个球，教练先生就赶紧把我换了下去，还有前一次……”

“学校里倒是还好，课程不太难，话剧社也很有趣，我们最近在排练莎士比亚，背台词让我的意大利语好了很多——哦对了，我和萨拉分手了，但我们依然是好朋友。”

“家庭生活挺不错的，保罗对我超级好，一如既往。只是冬天到了，我总是觉得特别冷，很没有精神……”

医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

尽管神情不虞，加迪尔依然漂亮得无可挑剔，在这会儿橘红色的光线下，每一根浅金色的发丝和他清透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身形纤瘦高挑。

如果放在古希腊神话里，他大概会成为某个国家的王子，然后被神灵们迷恋抓走吧。

貌美的人总是干什么都很赏心悦目的，他就算是放松着坐在椅子上，也展现出了一种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良好体态；而独特的声线与发音方式则带着奇妙婉转的悦耳感，连抱怨都像在唱歌。

【比起“强壮的天才足球运动员”，他更像一个养在黄金屋里长大的贵族。】

【或者是小金丝雀。】

“您还在听我说话吗？”

像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医生不一样的目光，加迪尔停下了自己的叙述。

他没有生气，只是很坦诚地发问。

【不过，他还是要更鲜活、灵敏一些的。】

尽管脑海里想着完全不相关的事情，医生的面上却依然是一派温和从容。

“倾听着每一个字，加迪尔，我了解了你最近生活的方方面面。现在让我们聊点别的——你还能看见那个‘自己’吗？”

金发少年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怀特注意到对方的眉头克制不住地跳动了一下，而加迪尔的回答也没有和他的神情相悖。

“能看见，”他慢吞吞地、有点不情愿地说道——

“‘他’现在正趴在您的背上呢。”

医生停下了手中的笔，慢慢地、慢慢地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你刚才干嘛要暴露我？”

加迪尔心烦意乱地看着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幽灵气呼呼地飘在车窗前面，有点恼火地按了一下方向盘，警告道：

“先飘开，我看不见路了——他根本看不见你，哪有什么暴露不暴露的？”

“我不，我们不聊完你就别想开车走了。你干嘛要告诉他我在那里？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神的吗？”

我真的出问题了，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个‘我’？加迪尔痛苦地想，这就是精神分裂者每天感受的世界吗？

但是在嘴上，他却还是忍不住反驳了回去：

“你不是神，更不是我的神。你只是我的一个分裂人格，幻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现在，听大脑的话让开。”

“你这不晓好歹的臭小子！在另一个时空里，你明明对我很尊敬的……”

顶着加迪尔的脸，半透明飘在空中的神一边开始了自己老生常谈的‘我是神，我千辛万苦找到你，我是为了来帮你’三件套说教。

实体版加迪尔逐渐眼神死。

事情都得倒退回三个月前，一个平凡的周日夜晚，在加迪尔快坠入梦乡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对他说道：“喂，你好，我是你信仰的神。”

加迪尔：……

“……哪位？”

“我是平行时空里的你信仰的神。我才养他八十几年人就没了，我太伤心了，所以我现在要来养你。”

加迪尔在经历了“我是不是陪着卡卡读圣经读傻了”的迷茫后，第二天遭受灭顶之灾般，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幽灵飘在了自己脑袋正上方，也就是粘在天花板上面：……

“你没有精神分裂，我也不是幽灵，我是神。”

“我要让你心愿得偿、功成名就、永远被爱、一生顺遂……然后活得久一点，不要才一百岁就死掉了。”

“作为回报，你只要把自己得到的信仰值给我就好了。”

幽灵顶着加迪尔本人的脸蛋，认认真真地说道。

加迪尔本人：……

哈喽，您在说什么梦话呢？

加迪尔放弃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贪心的，想长命百岁生活如意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当神看，立刻打算去看心理医生。

我怎么好端端的，毫无预兆就得了精神分裂了呢？话说这是精神分裂吗？

加迪尔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他的医生怀特，其实他一直定居在美国，来米兰只是为了参加学术研讨会议，但是恰好遇见了加迪尔这么个奇妙病人，好奇心发作，索性暂时留了下来。

《加迪尔：米兰的明天》《红黑军团新王子：卡卡之后的超级新人》《舍甫琴科的替补是谁？》《横扫青年杯：加迪尔，明日之星》《马尔蒂尼“私生子”》……他翻看了一会儿这些体育报纸，把自己需要的部分一丝不苟地裁剪了下来。

《加迪尔：Women新人，完美脸庞》《空降L’UomoVogue：加迪尔，何方神圣》《FrancaSozzani：他有一双天空的眼睛》……除了体育报纸外，许多时尚周刊也堆在了这里，而最上面的一本是今年10月的L’UomoVogue（Vouge男版），封面上加迪尔冷淡地侧过眼睛看向外面，极致高清的特写镜头下，他的眼睛像世界上最冰冷昂贵的钻石。

看见“另一个自己”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症状，罕见的是怀特完全看不出加迪尔有什么生病的理由，他也看不出这个年纪不大的漂亮人有什么说谎的痕迹。

所以要么是加迪尔在演戏，要么是……他真的“见鬼”了。

“所以这个‘神’是怎么定义他口中所说的‘信仰值’的呢？”

“嗯，大概就是信任、崇拜、尊重、喜爱，迷……恋？我也不是非常明白。”

医生翻看着手里的报刊报纸，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而在车子里拌了半天嘴的一人一神也终于停了下来，主要是因为加迪尔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干，他的周日可是很繁忙的，不能浪费时间停留在这里。

“确实，你和经纪人约好了要在下午一点钟到拍摄现场见面，争取七点前能结束。晚上因扎吉在叫你吃饭，但是去找舍甫琴科也许更好，晾一晾意大利男人绝不是坏事……”

神一边嘟哝着，一边指挥加迪尔赶紧出发。

加迪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照医生的看法，这个‘神’无论是什么模样，说着什么话，都是从某种层面表达着他内心的欲望与真实的想法。

难道我的欲望是趴在医生的背上吗？救命？我没有啊！

加迪尔一边怀疑人生，一边努力坚强地振作起来。

反正他确实是要去完成自己的拍摄工作的，这事没错；至于和谁一起吃饭——加迪尔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再考虑一下。

加迪尔车还没停稳，就看见了正跺着脚站在常用车位上等他的阿尔伯特·罗西，他目前在women模特公司的经纪人。

“甜心，甜心！出大事了！”

阿尔伯特大概40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大，有着圆滚滚的棕色眼睛和圆滚滚的肚子，胖得和蔼可亲，走在街上会被小孩子扑住要糖果的水平。他原是经管出身，后来给VI（VougeItalia）的一个编辑做过财务管理，借着这个人脉转行到了模特经纪人行业里。

凭借着自己独到的亲和力和市场洞察力，他这几年可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今年把手里的最出名的一个女模特被捧上了top50，算是在Women里真正走到了经纪人前列。

阿尔伯特渴望着事业的进一步发展，而无意间在《米兰体育报》上见到加迪尔穿着红黑球衣模模糊糊的照片时，他激动得把早餐叉子戳到了自己胖胖的手上。

是的，他是AC米兰的球迷来着。

两人已经共事大半年了，现在经纪人激动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喋喋不休地介绍起了今天的拍摄任务。神安静地飘在他们后面，加迪尔一瞬间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专注地倾听着经纪人的话。

“天啊，你绝对想不到今天是谁要在楼上拍摄！加迪尔！吉赛尔·邦辰，那个吉赛尔·邦辰！原本VI开年刊的封面订的是达莉亚·沃波依做主角，但这可怜的女孩儿偏偏在四天前摔断了小腿骨，预计要三个月才能好，现在必须得有人救场了。”

“可我要去拍的是Dior的圣诞系列内页——我以为这个已经很紧急了。VI的封面极少用男模，所以……”

加迪尔有点糊涂了，不知道经纪人是要什么意思。

“明年一月的主题是‘好莱坞街拍’，我的男孩。”

阿尔伯特站定，转过身来握住他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睛里满是极致的兴奋。

“吉赛尔认为她的巨星男朋友可以做搭档，但是主编指定了要你来试试能不能客串！十月的封面拍得太完美了，她认为你就是进阶时尚版本的莱昂纳多。毕竟这个美国人最近正在发胖！虽然他可能要凭借着《飞行员》拿那个金球奖了，但你看见他那张骑自行车的照片了吗，不得不说就算是吉赛尔也拯救不……”

正说着，两人到了电梯口，而随着叮铃一声响起，正是红得发紫的超模吉赛尔·邦辰的巨星男友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站在里面，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像是因为谈起了什么自己不喜欢的话题。

好莱坞巨星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保镖，和一个像是经纪人的角色。

他有点惊吓，又有点迷惑地看着这两个堵住了电梯门的人——vouge的内部通道从来都和“忙碌”沾不上什么边，在这里忽然遇到

一个满脸惊恐，胖胖的身躯左右摇摆，有点吓人；而另一个则是漂亮得瞬间晃到了他的眼。

加迪尔淡定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金头发和蓝眼睛，又想了想自己的外貌，发现自己做“替代品”确实很合理。

“ciao~迪卡普里奥先生。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他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向电梯里的五个人自然地打招呼，从容自若地拉着‘说坏话遇到本人所以吓呆了’的经纪人让开位置，好方便对方出来。

幸好他们刚刚说的是意大利语，而且电梯的隔音很好。

尽管干了坏事，加迪尔却面色不显。他迈入电梯，看着对方有点呆滞的眼神，更加神采飞扬地笑了起来，在明亮的电梯光的照耀下，乖巧美丽得像个头顶圣光的小天使。

“哦，行啊，咳咳，嗯，你是影迷？……”

虽然人已经迈了出去，小李子还是不由得转过身来多看了他两眼，又呆呆地在阿尔伯特掏出来的纸上随意挥笔签上花体字，看着这个“发光小孩”又冲着他甜蜜蜜地笑了一下。

直到电梯门开始关上，他才如梦初醒似的回到了现实的人间里来。

老天，这小子可真会长啊！怎么在这里进电梯，是什么新出道的小模特吗？

他咳嗽了两声，牵回神志，摸了摸自己打着发蜡的头发，淡定自若、一派风流潇洒地问道：“我们刚刚说到哪了来着？谁会挤掉我？”

经纪人沉默了两秒钟，有点无力地扶额说道：

“……就刚刚上去那个。”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