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第四章

这一呛可不要紧,眼泪都逼出来了。

陈茗儿见他难受得厉害,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她这边刚一动,沈则立即往后背了背。他努力侧过身,连声咳嗽间尽量避开陈茗儿的视线,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的窘态。

大夫人抬手捋着他的后背,一面替他顺气,一面小声古怪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从荆州回来连茶都不会喝了。”

沈则挣扎着连连摆手,示意大夫人别管自己,在陈茗儿面前像只狗一样被人捋着顺毛,还不够他丢脸的。

大夫人知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亲近,便撤了手,转而看向万妈妈道:“你这会子过来,可是翠云裘补好了?”

“是,”万妈妈从陈茗儿手中接过衣裳,小心地铺开,“夫人您看,是不是同新的一样。”

“我瞧瞧。”

大夫人走近两步,仔仔细细地沿着衣摆处看了一圈,又惊又喜:“还真一点都看不出了。”

伺候大夫人的锦绣乐得直拍手:“万妈妈真是厉害,夫人昨儿才说,难不成要去波斯国请个裁缝回来。”

“锦绣姑娘还真是夸错人了,这活呀,是出自她的手。”

万妈妈扯了一把陈茗儿的袖子,将她往大夫人跟前拽了拽。

陈茗儿低眉顺眼地行了礼,默不作声。

万妈妈替她解释:“这丫头手艺虽好,却是个哑女,没法开口问夫人安。”

话音刚落,就听得本来气息已经平顺的沈则又呛出两声咳嗽来。

大夫人扫了一眼沈则,又转过头看向陈茗儿,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迟疑道:“这孩子看着眼生?”

万妈妈上前一步,回话说:“是今儿才入府的,李嫂子婆家的外甥女。”

大夫人凝目望着陈茗儿,轻声问:“是天生就不能说话吗?”

听人这么问,陈茗儿总是有撒谎被抓了现行的窘迫,耳尖霎时就红了,抿着唇摇了摇头。

大夫人又关切道:“那郎中是怎么说的?”

陈茗儿又摇了摇头,垂着眼眉,脸上晕了一片胭脂色。旁人看不见,她的脚趾都蜷缩在一块了,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大夫人还想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在吃药吗?”

嗓音里还带着一丝呛过茶水之后的留下的沙哑。

陈茗儿蓦地抬头,不是从哪里被勾出了一丝心酸出来,竟然不可控制地红了眼眶。

这下,旁人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大夫人指着陈茗儿,问沈则:“你认识?”

“不认识,”沈则扯谎,漫不经心道:“我就是顺着母亲的话随便问问。”

大夫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下巴,转头对万妈妈道:“给这孩子做两身好看的衣裳,再赏一个月月钱。”

陈茗儿自知失态,匆忙揉了一把眼睛,福身行礼谢过便赶紧跟着万妈妈出来了。

沈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消失在棉帘下的纤瘦身影,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咳咳,你看什么呢?”大夫人抿着唇,强忍着笑意,打趣道:“原来你也识得美人啊,我原先还当你没有这根筋呢。”

沈则收回视线,倒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认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难得听你肯这么说,”大夫人慢慢悠悠地剥了一只橘子递过来,突然有些感慨:“我怎么总觉得这丫头长得像谁呢?”

一旁的锦绣小声接话:“眉眼看着倒是有几分贵妃娘娘的神采。”

“对对,你说的对,就是贵妃娘娘,”大夫人想到他了什么,旋即又摇了摇头,惋惜地啧啧两声:“咱们实话实说,贵妃娘娘年轻的时候可比不上这丫头,那么俊俏的一张脸,偏就说不了话,真是可惜了。”

沈则心中冷笑:是美,不美,怎么那么多人为她打破了头。

“你想什么呢?”大夫人推了推沈则的肩膀。

沈则顺势站起来,“突然想到个要紧事,儿子得赶紧进宫一趟。”

大夫人张了张嘴,知道拦不住,也不能问,便道:“加件氅衣再出门。”

“母亲放心。”

沈则掀开帘子疾步而出,杨平见他匆忙,忙抬脚跟上:“五爷这是要去哪?”

杨平这一问,倒让沈则停下了脚步。

去哪?

他本来是想进宫提溜个太医出来给陈茗儿瞧病的,可突然又犹豫了。

闵之托他照顾她,这里头包不包含找太医给她看病呢?

逾越了吗?

手伸得太长了吗?

会让人看出来吗?

杨平自是看不出自家主子此刻内心的纠葛,就是这突然一停脚,让他差点撞上沈则的背。

“五爷?”

沈则握了握拳,又想到,若真是给她把病治好了,那她岂不是又要嫁人了?

治还是不治呢?

杨平见沈则没反应,微微提高了声音:“五爷?”

“干什么?”沈则声音冷怒。

杨平有些结巴:“奴才看您着急以为有要紧事……”

沈则闭了闭眼,脑中的一团乱麻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平素他最看不上那些拿不起放不下的,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出了上院,沈则把杨平叫到僻静处,低声道:“你去太医署把傅医正接出来,然后,把他带去万妈妈那儿,就说给新来的丫头瞧病。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大夫人派来的。”

“奴才这就去。”杨平嘴上虽然答应得利索,实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这事,”沈则的神情有些古怪:“你还是尽量别让旁的人知道。要是办砸了,你就给我滚蛋。”

“主子,您容奴才问一句,那新来的丫头,是刚才进去那个天仙一样的那个吗?奴才瞧着他有点眼熟啊?”

“屁话多。”

沈则摆摆手,不耐烦道:“快去,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走出两步,杨平就想起来了,他家主子关照的这个姑娘是采办局陈通的女儿,进京没两年就把京城贵女的圈子搅得天翻地覆的那个江南仙女……可这个仙女不是嫁人了吗?嫁给了……

闵家少爷!

“嗨,”他一拍大腿,自以为想明白了,“这不就是受闵公子所托,照看人家没过门的媳妇嘛,有什么好保密的。”

杨平自言自语着上了马,一路疾驰,半个时辰就把傅医正给请回来了。

傅医正名叫傅婉仪,是太医署唯一一位女医正。

绣作坊里,万妈妈叫人给陈茗儿量了尺寸,想着她才来,上午又忙了半晌,也没派什么活给她。

杨平带着傅医正进来的时候,正碰着陈茗儿在院中理丝线。杨平犹豫了一瞬,上前开口,客气道:“姑娘,太医署的傅医正来给姑娘号脉。”

这话按说是没头没脑的,好在陈茗儿也没追究,朝着傅婉仪点了点头,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

陈茗儿把傅婉仪带到了住处,将袖梢折了一寸,露出白生生一节腕子出来。

“什么病症?”

杨平代答:“突然间说不了话了。”

傅婉仪皱了皱眉头,探出三根手指压在陈茗儿的腕子上,片刻,又道:“我瞧瞧舌相。”

陈茗儿听话张嘴。

傅婉仪轻轻捏着陈茗儿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又问:“可发过高热?起过疹子?”

陈茗儿摇了摇头。

“那就奇了怪了,”傅婉仪收手,语气淡淡:“一切无恙,这病来的蹊跷。”

不出意外,陈茗儿的耳朵又红了,她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人。

傅婉仪摇了摇头,对陈茗儿道:“既是突如其来,你也就放宽心,兴许哪一日,这病自己就又走了。不药而愈。”

陈茗儿仓皇点了点头,如临大赦,忙斟了杯茶双手递给傅婉仪,这是在道谢了。

“茶不喝了,”傅婉仪瞧了一眼陈茗儿眼下的乌青,转头问杨平:“这姑娘心思郁结,夜里不能安眠,差你请我来的那个人说没说,这个病治是不治?”

杨平做了主:“那就劳烦医正给个方子吧。”

陈茗儿想拦着,又说不出话,心里干着急。

拟了方子,傅婉仪跟着杨平出了绣作坊,这一路顺意,还真是一个闲人都没碰着。

“回去跟你家主子说,这姑娘是心病,找我没用。”

杨平点了点头,又多问了一句:“依照医生来看,这病能好吗?”

傅婉仪抬了抬眼,“好与不好,全在她。”

杨平一愣,“这是?”

“你别问了,你又不懂。但我估摸着你家主子懂。”

“行,那我不问了,”杨平也干脆,抱拳行礼:“谢过医正。”

傅婉仪转身攥了攥缰绳,犹疑片刻,还是打听了一句:“荆州的情况如何?”

“怕是……”杨平没说完。

“我知道了,谢了。”

她转身上马,也没再叫杨平送,一路绝尘而去。

杨平回府,把傅婉仪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沈则听,他说一句,沈则就重复着反问一句,到最后,杨平也有些拿不准了:“五爷,傅医正说我不懂您懂,那您到底懂不懂啊。”

“我懂个屁。”沈则拽过杨平递来的方子,三下两下就跟撕了。

“欸,这……这是不给抓药了?”

沈则冷笑:“她安不安眠,与我有什么关系?”